第117章

  地主们自知缺德,都会聘请恶霸打手做保镖,无奈秋侠女艺高胆大,只身闯入庄园揪着地主肥耳将他拖到佃户们面前,劈柴的砍刀大剌剌架在地主肥得看不见的脖子上,逼他签字画押一份免税契约。
  孔绍述是他家老二,十二三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无奈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老二是个最容易被忽视的位置,要是秋江月再晚来一年,他指不定就要饿死在田边,连过路野狗都懒得啃他瘦骨嶙峋的身躯。
  孔绍述是个厚道人,心中一直记得秋江月的活命之恩,邛山的大家互相聊起身世,他都乐意翻出来回味一番。奉知常入门时才九岁,几乎是孔绍述带大的,这故事他听得都能倒背如流。
  然而他从没告诉孔绍述,那位秋女侠正是一手造成他残废流离的罪魁祸首。
  一个人既可以做别人的仇人,也可以做另一个人的恩人。
  谢致虚安静听奉知常把大师兄的故事讲完,他到山庄后大师兄已离去多年,留下的痕迹很少,庄里做工的女孩们也换了一批,从没听人提起过孔绍述。
  没想到大师兄与二师兄之间会有这样的纠葛。
  他没有问奉知常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些,答案显而易见。
  两个人面对鱼缸双双无言,墨迹逐渐浸透半边天。
  期间鱼管崇拎着鱼食过来逗鱼,将这木雕似的两人打量一番,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和你母亲一个样,”他对谢致虚说,“喜欢一个人待着想事情。”
  奉知常的声音在心中响起,因为同根生的作用,亲切得像谢致虚自己的念头。
  ——给自己一个答案吧,两天后的遇仙大会,你亲自去问他,不要再借别人的口了。
  ‘你说的没错,’谢致虚回答,‘其实从前庄里很多人同我说过山顶的奉二师兄脾气不好,难相与,叫我初来乍到,要小心别得罪你。武师兄也说一向是没人愿意与你交好的。’
  奉知常冷哼一声,听见谢致虚又说:“不过我现在觉得,你只是因为不爱和人交流,二师兄,其实你有些时候比武师兄还看得透彻。我喜欢听你讲话。”
  谢致虚说着想起徐涛告诉他,只有他俩才是有过共同经历、可以惺惺相惜的兄弟,但如今徐涛背叛了他,还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下邛山这些相识于半道的同伴,便转头对奉知常笑笑:‘你人挺好的。’
  出乎意料地,奉知常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层血色。
  谢致虚惊讶地目瞪口呆,被奉知常剜了一眼,兀自推着轮椅离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回到跨院客房,武理已经躺下了,在闷热的床头摇着他那柄谛天机折扇,金漆大字一闪一闪。
  “去哪儿了?”
  谢致虚回答:“和二师兄聊天。”
  “能聊得起来?”武理简直服了他了,“怪胎啊。”
  谢致虚想了想,想起奉知常半张微红的侧脸,他贯来暮气沉沉,难得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我见过的人里还没有长这么好看的。”谢致虚说。
  武理摇了半天扇子,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转过脸看着他:“什么毛病!”
  “秀秀气气的,”谢致虚又说,“我有个哥哥也很秀气,可惜成天夹枪弄棒。”
  武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睡觉吧。”谢致虚最后说。
  等待遇仙大会期间,谢致虚被勒令窝在宅里哪也不许去,免得被侯待昭的耳目瞧见。
  其实他心中一直抱有疑惑。消失的徐晦去了哪里?白马堡那位通风报信的门徒现如今又在何处。
  “不知道啊,说起来,自从他请求我收留前庄主遗孤后,人就不见了,”鱼管崇给他种在院角的番茄浇水,“白马堡的短工向来这样,有工就来干上几天,没活儿就回山上去了。谁知道呢。”
  谢致虚陪他外公打理菜园,提着水桶跟在后边,闻言唔了一声,心中有些起疑。
  鱼管崇一边浇水一边回头看他一眼,嚯嚯笑两声,说:“他要是不怀好意,你能在我家里安安全全待到痊愈吗?小景,信任别人对现在的你而言是不是有些太难了。”
  一提起信任,谢致虚就会想起侯待昭,现在又多了个徐涛。
  鱼管崇说:“姓侯的当晚肯放你们一马,就是留有后手。至少你能安心住到他的下一步计划开始进行。”他伸手在番茄秧上一撸,摸到几个青涩的球果,十分开心:“哟,又结了几颗。”
  平心而论,谢致虚还是很佩服他外公的——一个绣庄老板,论权势财力人马没一个能和侯待昭正面叫板,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头,竟然敢孤身在危机潜藏的夜里潜入宝庆寺,偷偷将无路可去的外孙一行人接回家。
  从宅子飞檐一角望远,能看到郊山半腰樱林的火红一线。有时候谢致虚会想,外公会不会是出于两年前没能救出大火中的女儿,而将这份愧疚弥补在了外孙身上。
  他们在菜园边上的亭子里歇脚,谢致虚说:“那时我娘是有机会和我一起逃出来的。侯待昭兵变,我爹接到通报,让娘带我从后山出逃,去搬救兵。那时候我哪知道他们是在骗我,还以为真有天降救兵。可惜骗得了我却骗不了我娘,她将我带出山林,让我顺着道跑下去,自己却返回……”
  返回的结果是什么,不用问也知道。
  鱼管崇深深叹了口气:“后来呢,你找到救兵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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