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作画。”云峤笑道。
他要将画纸铺开,吴珠帮他清空酒案,又取出半个巴掌大的砚台研磨。云峤沉思片刻,以笔尖舔了舔墨汁,挥毫落纸行云流水一般,几笔便勾勒出戏台的形状。他那架势,气定神闲,当真有大家风范。
狄静轩兴致勃勃道:“你要画这出戏?”
画在纸上成形,狄静轩笑道:“这怎么画的,台上却没有这些景致。”
云峤答道:“做戏非有殊,观戏乃各异,此画是小生眼中所见之戏。诸位虽同席而坐,看见的戏想必也各自不同。”
狄静轩指点他的画,赞道:“那你见到的戏,当真是风雅。我看见的,不过都是些赤条条、白生生的肉体罢了!哈哈哈哈。”
商恪似乎有所触动,待要细观那画,云峤却已完事,将画一卷,吴珠取来画筒为他装上。
“二位,今日已经尽兴,天色已晚,我与吴珠就先告辞了。”
云峤与吴珠一拱手,挟着画筒离去。
商恪目送二人背影,一点趣味又没了,坐下饮酒,忽然咋舌,颇感到这酒也没了滋味,有些心不在焉。
“那二人是谁?”商恪问。
“云峤与吴珠。”狄静轩答。
“我是说,”商恪道,“什么来历?”
狄静轩:“我不认识。”
商恪:“……”
狄静轩潇洒一笑:“相逢何必问出处,都是今夜初见,也就比你来得早一点罢了。”
商恪心中生出一丝异样,他原以为那是狄静轩的朋友,因而没有多问,怎么却是两个陌生人。
云峤与吴珠离开琳琅街,夜色里入得一家客店,要了间房,将门一关。吴珠点起一盏幽暗烛灯,仿佛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云峤道:“不必如此偷摸吧,难道我们藏得还不够好?”
吴珠看着他,皮笑肉不笑:“我看你上赶着给人倒酒时,倒是巴不得他认出你来。这样见面不相识,显你俩交情浅。”
吴珠吴珠,有眼无珠,原是一句讽刺。
云峤被他刺了一句,不敢说话。
吴珠在一路携带的褡裢里翻来翻去,找到牙飞剑。昏黄灯晕里,他抚剑沉默。
云峤道:“一切就交给你了。”
吴珠一张脸十足冷漠,提剑起身,出得客房门外道:“你别死了。”
“放心,不会的。”
吴珠头也不回,却是等到云峤的回答,才一点头,拔足下楼去,潜入夜色中。
客房中许久寂静,名都的深夜只有风声,夜鸟振翅,归人车马轻。
云峤打来一盆水,洗去笔画的五官,露出江宜的脸来。揽镜自照,湿水后的面孔犹如幽魂,飘渺无定。江宜面无表情,看着镜中的人。
枯坐片刻后,他背起褡裢出门。
今夜本来是要从狄静轩处下手,奈何与商恪不期而遇,只好另寻目标。行走在国都大道,江宜凭借梅园居住时的记忆,寻到慈光院外巷道,此巷中府邸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圈地围墙、枕岭砌石,住宅皆大而广之。中有一座更为甚者,不知吞了几条街,垣墙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俱有人说此府邸有五进两跨院,分别为红葩、狎猎、宴乐、书文与农作之所,应有尽有。府邸虽气象非凡,主人的爱好却是耕田种地,于家中独独辟出一块农地,弄了座茅舍居住,平日里则穿些布衣短褐,作风简朴。
这乃是因为,主人已至富极、贵极之境界,俨然返璞归真了。
正是太子太师,赵国公布警语。
他家的府邸,日夜都有家丁看门护院。好在江宜此番不为做偷鸡摸狗之事,只是在墙根下捡了处僻静地界,取出褡裢里的笔纸来,就地铺开。他原本用笔不必研墨,只以唇舌润之,便有墨色浸出,下笔更像是以笔带手,细细勾画出一座山、一座观。
江宜月下观画,那画本不是他所做,而是蛇瘿之笔依据他心中意象所勾绘。
“好画,不过,还差了神。”江宜赞罢提笔,在山间通往古观的小道上,滴了两滴墨,点成两个小人儿。小人儿栩栩如生,似乎令山路也活转过来,山林婆娑,山风吹过,江宜的鬓发随之轻飏,那阵风拂过国公府上空,明月微起涟漪。
如水的霜华下,茅舍卧榻上布警语正熟睡,风吹铃铎响,令他睡得不安稳,眼前犹如出现一片云雾。拨云见月,月下是一条蜿蜒山路。
“国公爷,这边走。”
布警语跟着侍卫沿路登山,环顾四周,看见山门方碑上刻着“鳌山”二字。
“岳州鳌山?”布警语听见自己出声询问。心情十分微妙,好似疲乏后泡进温水中一般,懒洋洋的不兴半点情绪。
侍卫道:“正是。洞玄观便在山顶,少时就到了。”
果然复行百十来步,只见一檐庑殿顶曝露在林冠之外,林中阒寂,侍卫似乎早知此时既没有落锁,也无人守门,推开大门便领着布警语进入洞玄观,熟练地穿过抄手斜廊,经过前殿、主殿、客舍、敬香院,到得住持道长居住的静室外。
“早就听说岳州郢王一心问道,无意于政务,甚至将居所也搬进了洞玄观。就连岳州大旱,也是他滥行淫祀所致。他修道修得走火入魔,说是已经疯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布警语半是讽刺半是试问。
侍卫只竖起一指靠在唇边,示意布警语侧耳去听。那微微而笑的神情似乎不会出现在他的侍卫脸上,令布警语一时感到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