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占有欲。”狄飞白低低答道。
“是的,”江宜颔首,脸上露出自嘲似的微笑,叫狄飞白吃了一惊,“阙剑是天下珍宝,即使想将他据为己有,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檐下,风铎缓缓转动,峰顶只有云海翻涌的浪声。
在片刻的安静里,狄飞白思绪万千,他隐约感到自己窥见了历史的真相,然而又无从捉摸。
“倘若事实正如你所说,那你现在的处境岂非很危险?凭你与商恪的情谊,圣祖连一个老师都容不下,又岂能容下你?”
他偷觑江宜的脸色,天光里,江宜那张不见温度的面孔上神情平淡:“我同他有什么情谊?”
“……”
狄飞白心道:这是又闹什么别扭?
李桓岭杀冯仲,乃因他忌惮能够代替他执剑的人。冯仲可以在阙剑上刻下剑诀,可江宜连一把剑鞘都得不到,在神曜皇帝眼中哪里算得上威胁?
江宜笑道:“你不是向来推崇神曜皇帝,骤然得知这些隐秘事,内心又作何感想呀?”
狄飞白白眼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说到底,只是一种可能。也许圣祖杀冯仲,确因他罪孽深重,不容于天地。”
他只是唱个反调,江宜却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狄飞白等了半天,不见下文,江宜竟然不与他争论,就这样结束话题了。
“就完了?”
江宜好笑道:“三百年前的事了,谁知道真相?就凭这些自传的一面之辞?当年庄公羽写下传记,特意用书蠹遮盖住字迹,活着时不敢公之于众,数百年后书虫都死去,方才能令这些文字现世。你刚刚打开笔记,纸页里飞出的灰尘,就是那些书蠹的尸体。”
狄飞白脸色大变,回忆起呛的那几口灰尘,面露菜色强忍干呕。
江宜却不以为意,将被狄飞白丢开的笔记捡回来,逐页翻开。这些文字虽只是记录日常,并无半句暗示,其中却隐藏着无数违和的细节。譬如,商恪分明说过,李桓岭自飞升之后就被困在玄天大殿寸步不能离开,又是怎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鸣泉山庄公羽的面前?
他想起白玉京那场匆忙的拜见,的确有一瞬间,壁画里的神曜皇帝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错觉。江宜默默想道:李桓岭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他一言就将自己指为宿敌,可什么人配做他的敌人?
江宜道:“徒弟,如果……”
狄飞白:“???”
江宜却不说话了。
“逗呢?”狄飞白莫名其妙,“有话就说。”
那厢差吏将先前从大殿拆的抱柱联搬了回来,站在斜廊外等候吩咐。狄飞白拍拍屁股起身,过去指挥安装。江宜在身后看着他活跃的背影,那股蓬勃的生气,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将他摧折。
“如果李桓岭真要杀我呢?”江宜低声问,“你会怎么做?”
第155章 庄公羽
后殿传来一声巨响,狄飞白大骂:“当心点!”
“坏了坏了…”几人战战兢兢。
江宜到得后殿广场,但见抱柱联摔裂在地,几名失手的差吏鹌鹑似的站着。
“这下好了,”狄飞白道,“坏了老物件——咦,这里面有东西?”
摔裂的桐木是空心的,当中露出一物。数人将外面的木皮扒开,里面竟然是另一对字联。
“你们观里做假的东西可真不少。”狄飞白打趣,查看木漆的斑驳程度,少说也有几十年了
江宜道:“这是我师父的字。”
狄飞白:“你师父写的东西也见不得人?”
“还、还挂起来么?”差吏问。
“挂起来吧。”江宜说。
桐木联摔坏了,里面的旧字却完好无损,凿进后殿的立柱里,新风吹过雷公祠三百年的历史,洗净那字里的尘埃——大道得从心死后,此生误我在身前。
风起云涌,一如往昔光景。
岳州,霖宫,雨师殿。
大殿冰雕玉砌的穹顶之下,一团净水悠然飘浮。东方破晓,日出之光漫然来袭,将雨师殿照耀犹如一处无垢的净土。
“成了。”漭滉盘膝坐于净水之下,一手持玉瓶,向那水团一招,水流便汩汩收入瓶中。
漭滉以环塞堵上瓶口,雨师殿中光芒都似淡去几分。他将玉瓶交给一旁等候的商恪:“算你运气好,若是错过了春分日,你就是说破嘴皮我也拿不出无根水。这一瓶炼制了七日七夜,可叫他好生珍惜着用。再多也没有了。”
雨师炼了七日七夜,商恪就站了七日七夜,总算得到了无根水。“多谢。”他正要走,漭滉叫住:“且慢,我说,你这会儿又急了?人家领你的情么?”
商恪沉默。漭滉与他也算是酒友,看出他神色里的落寞,嘲弄道:“你是仙人来哉,凡人之聚不过百年,何苦为之伤神?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商恪又要走,漭滉道:“你倒是喜欢那些凡人,迟早一天会吃苦头……”
一句话没听完,商恪已经离开。漭滉无趣,以手撑地,箕坐地上,百无聊赖道:“凡人有什么好的?……”
这厢商恪拿到无根水,却不急着回清河县,使了个缩地决,先行出现在了沧洲海滨。其时方日出,海面金光粼粼,踏波而行掐指之间便到得太和岛上。雷音阁屹立不倒,然而一眼看过去,却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