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李裕信誓旦旦道:“住持道长是有真本事的人,否则怎会助我一朝登天,见到仙人?”
  众人一时神情各异。
  有完全不信的如狄飞白,好似看一场闹剧。有半信半疑的如狄静轩,凝目若有所思。
  盲童面无表情听罢,说道:“王爷,人生俱三魂七魄,乃命之根本。魂魄出窍,那是在人死之后,若是你的魂魄不慎入了天地轮回,你就再也回不来啦。通俗地说,就是死了。那位道长不是在助你,是想杀了你。”
  李裕冷不丁一抖,又咧嘴笑道:“盲童子说这话太吓人。什么是入天地轮回?”
  “就是今生结束,去入来生。”
  “我去的是仙境,非是地府,怎么就结束今生了?”
  盲童歪头想了想,也说不清楚。他之所知是司天博士教的,博士之所知是前人道书里写的,正是所谓生前不知死后,写书全凭想象,真假参半。
  李裕偷偷松了口气,待要说两句来找补,却听狄飞白插嘴说:“只有今生,哪里来的来生?三魂主掌命运,死后归入天轮,七魄主掌七情六欲,死后入地毂。你若真是魂魄离体,被天轮地毂吸了去,那就是死了,也没有来生。今生你的魂与魄,都去了别人身上,世间再也没有你。尘归尘,土归土,一笔勾销了。”
  尘世便如架在天轮地毂上的一辆巨车,搭载着无以数计的魂魄,其一行举而千万余里,不知所往,或到天地尽头,而尽头又是何处,再无经书道藏记载。也许只存在于天人诞生之初的记忆中,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狄飞白乃是从江宜处听来的这些,无心一语,险惊死盲童。盲童喃喃:“什么是天轮地毂?师父从来没有讲过,哪卷经书里写了?”
  李裕脸色却惨白:“这是住持道长告诉你的吗?”
  此是他想岔了。因狄飞白拜善见为师,便以为善见还教他道法玄说。狄飞白师从善见已是六年前的往事了,个中情形只有他二人知道。
  狄飞白看江宜一眼,见他沉默不语,不愿招惹麻烦,便默认了李裕的话没有解释。
  但李裕想得更远了,如果善见早知如此,还布置这种仪轨,莫非真是想加害于他?害死了他,善见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江宜慢吞吞道:“郢王所说,只是他个人体会。仿佛如此,就一定如此么?”
  李裕愣住。
  “何解?”狄飞白精神一振,他素知江宜有一语道破的本事,对江宜信任备至。
  “我的意思是,仿佛生魂出窍,恐怕未必真是生魂出窍。你们还记得,洞玄子梦游仙京的故事么?”
  狄静轩双掌一合,啪的一声犹如惊堂木:“我也是这么想的!王爷,你说的神乎其神,我只怕你是在做梦啊!”
  李裕:“什、什么?”
  盲童道:“是了!王爷虽然疯癫,身体却还活着,并且活蹦乱跳,哪里是活死人的样子?若是做梦,就说得通了。住持道长利用仪轨,引王爷入梦,在梦里见到玉京飞仙,都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关于真相,我有一个猜测。”江宜说。
  方才从李裕口中,说出圣人轻天下之言,江宜就知道善见绝非浪得虚名。世外天与白玉京的关系,江宜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方能窥见一斑——先天清气封正为神,与天地同寿,从自然中感悟玄道,视天下生灵与草芥无二,无论生死都将来自天地而归于天地,是真正的齐生死同万物。
  白玉京的上仙,却与人间有丝丝缕缕的联系。王朝李氏、名都谢家,都是他们留在人间的后嗣。
  祈求上苍保佑,求天神不如求祖宗。善见知道个中因由,说明他的境界距离飞升都不远了。
  若是一位即将飞升的高人设局,他的目的就不能以凡人之心揣测。
  江宜说:“郢王,我想请问,岳州的霖宫如何不见了?”
  李裕一愣,道:“我拆了,建一座新的洞玄观。山上这座太老了,我寻思把住持道长请到城里去住。”
  众人:“…………”
  一时阒寂。
  只见众人脸上,表情在荒唐与恍然之间摇摆不定。狄飞白道:“见笑了,各位,这事他还真干的出来。”
  李裕道:“哎,霖宫还在呢,我把它挪到洞玄观的东跨院里去了。你们没见着?可能是匾额做小了。”
  江宜终于明白了,原来这蹊跷不是别的,就是李裕自己干出来的!他道:“那么,你就把洞玄观拆了,霖宫建回来。我看,这事就结了。”
  霖宫历史久远,意义非同凡响,当中保存的登仙圣迹图更是国之重宝。李裕私自改建霖宫,此事可大可小,但少不得要引起争议。
  他回想自己当初的动机,只觉云山雾绕,感到不真切。善见道人与他过从甚密,为他讲经解惑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李裕向来对道长十分敬服,然而要说拆了霖宫修新屋给善见道人住,现在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当初怎会做出这种决定?
  郑亭组织护府军的人手,将城里的洞玄观匾额撤下,重新请出当年先帝亲手所书霖宫横额,搬走洞玄子金身,请回雨师像。一切又恢复如初。
  只是在灾荒时期,没有余钱拨给修葺,依旧沿用原来的规格,一切从简。
  神像开光当天,仪式由江宜主持,李裕与狄飞白,盲童与狄静轩等人都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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