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去告诉道长,就说世子来了。”
  道人匆匆去,匆匆回:“请统军在外稍候。观主请世子一个人进去。”
  郑亭不同意:“道长只说世子来了就能见到王爷,可没说只有一个人能进去。”
  话未完,被身后一只手拨开,狄飞白早已等得不耐烦:“搞得神神秘秘,到底有什么幺蛾子?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去瞧瞧!”
  洞玄观重关上大门。
  江宜与郑亭面面相觑,郑亭两手一摊。
  鳌山里的这座洞玄观,雕漆都剥落了,不知年代几许,与城中光鲜亮丽的那一座又十分不同。江宜想起狄飞白曾说过,他老爹求仙问道,在他小时候甚至动念要出家不问世事,逼得家人哭天抢地,小狄飞白扛着一根横梁打上山,将他老爹带了回来。
  难道就是这座鳌山?就是这间洞玄观?
  若不是这场旱情,遍山树林阴翳,行云流水,登临绝顶未见古观先见孤烟,置身其中不知云深何处,耳畔是仙鹤清唳。当真是超凡脱俗,心无尘念。
  只是如今土地确确,目之所及都是枯枝败叶,一派萧条。又显得森然可怜。
  两人干等一阵。郑亭呼出的气变成一团白雾,他搓着两手,心中有所牵挂有不愿表露,半天后开口道:“师父,你冷不冷?”
  江宜身上是一件湖色氅衣,围一圈毛领,手脸却像冻僵似的没有血色。
  “冷是不冷,我脸色一直如此,不必在意。”
  郑亭点头,道:“原来如此。聊聊天吧师父,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世子的?”
  江宜心想郑亭应该不是没话找话。
  “你是想问,我怎么会是他师父吧?”江宜笑说,“我们是路上相识,教过他一些奇门术法,得他一句师父相称。我也有个问题,郑统领,如果狄飞白不回来,你们就拿这座洞玄观没办法么?这座观有什么来头?”
  郑亭哈一口气在手心,似是无奈:“那来头可不小。所以我很好奇,飞白怎么会认你做师父。因为,这座洞玄观的观主才是他真正的师父——授法门如师,生慧命如父。飞白早已过了山门、皈依三宝,那绝非玩玩,是认真的。其实,他也不学道法,对那些神神鬼鬼没兴趣。他跟着善见道长学剑!”
  “跟一个道士学剑?”
  “那我不知道,”郑亭说,“善见只教他,不教别人。那年王爷上山出家,丢下家人属下不顾,飞白气疯了,提着棍子上山要打他爹。他虽然年纪小,从小就是大闹天宫的性子。谁也不知道观里发生了什么,总之王爷没能出家,观主却瞧上了飞白的先天资质,要收他为徒,传授独门秘术。飞白岂是那么容易驯服的?可他偏偏就应下了,还正儿八经敬了拜师茶,打那天起就尝尝独自上山,随善见学剑。你知道他功夫还不错吗?”
  江宜暗想,不错是哪种不错?刚遇见狄飞白时,他就使得一手潇洒凌厉的剑法,如今更是出神入化,内蕴灵犀,等闲只怕没人是他对手。
  郑亭已经六年没见过狄飞白了,要让他现在与狄飞白交手,会惊掉下巴也不一定。
  “他的剑法就是在洞玄观学的?”江宜问。
  “正是。他跟着你,又学什么?”
  “也学剑。”
  “也学剑?”
  郑亭纳罕,因江宜看上去斯斯文文,不像舞刀弄枪的样子。又说:“那是了,他只对剑有兴趣,道长说他天生就是痴种。”
  正说着,那厢观门开了,狄飞白走出来,一脸思索表情。
  郑亭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忙问:“王爷如何?见到了吗?”
  狄飞白只说见到了,却不回答情况如何,这又令人心中没底,忍不住浮想。
  狄飞白看眼江宜,霎时间江宜有所领会。
  “我已向师父提过了,江宜,你跟我进去看看。”
  郑亭脸色凝重,目送二人背影,一连串寒鸦从天井的槐树隙间振翅飞走,在孤山绝顶盘旋回荡。
  洞玄观里的槐树叶子掉光了,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干瘦老人。下砌一圈整齐的石砖花坛,用树枝串起十多张黄符纸围起来。走近了看,那上面鬼画符不知写的什么,一阵风过来,好像有人低声说话。
  道观依山势而建,大殿在步梯顶端。沿途过去,居住的人很少,似乎只有一个应门的老道。广场上有一方金蜼彝,当中燃香不断,积攒的香灰足有一臂深厚。洞玄观的山门已经很古旧了,这尊彝器看上去更不似当代产物。
  “我以前有没有讲过我老爹的事?”狄飞白问。
  “讲过啊,只是不多。”江宜答。
  “我爹是个很古怪的人。他不关心眼前的事却关心过去与未来,不在意身边的人,却在意一些虚无缥缈的苦难与大哉问,不听家人的劝说却写青辞告天,希望神灵降下预言。我从小就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家,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江宜心想,自己在别人看来也许正是这样的形象。该说不说,倒与王爷是对知音。
  只是区别在于,他真的能听到神言。
  狄飞白以前常有大不敬之举,对神仙之事也从不相信,也许就是有这样一位父亲的缘故。
  “你说他离开了这个家,这是什么意思?”江宜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走下步道,穿过参悟堂,到得客舍的一间房门前。
  狄飞白表情沉重,隐隐有些哀痛,好似到了临终的一刻,即使是半生相处如仇家的父子也会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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