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江宜笑笑。
  狄飞白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我想到你先前提过,东海上秽气滔天,每逢阴雨就形成一片漆黑海雾,情形十分可怖。这些秽气都是因王征而起,想当年便是神曜陛下征讨东海,都未必有如此严重的罪业。思及此处我就觉得可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狄飞白只是愤懑之言,江宜却愣住。细细想来,那片黑雾笼罩的海域,果真仅凭王振一人之力就可以造成?
  马车内轻微响动,江宜启帘探看,只见底板被两边拨开,王慎小心翼翼从车厢下钻出来,松了口气,朝江宜比个噤声动作。
  此刻已在东郡城外,王慎暂时安全了。
  江宜放下帘子,翻出皇帝传,倚坐读书。
  狄飞白一鞭抽下,马车驶向池州。
  行至过午,王慎一直缩头缩尾,只知路上不曾停歇,却不知身在何处。终于马车停在道路旁棚舍,三人吃饭休息。
  王慎心虚环顾,不见追兵,道上人烟寥寥,仅有棚舍中三二旅人,吃茶添饭。
  他放下心来,随口道:“这是什么地方?恁的荒凉。”
  堂倌答:“这里是红柳坡,离池州城不远啦。”
  “坡上寸草不生,怎么叫红柳坡?”
  “以前可不是这样子,以前这里树木成林,季春时节飘絮好像下雪!”
  两碗热腾腾的面片汤,刚出炉油香皮脆的胡麻饼,再加片两斤牛肉。王慎早饿得心慌,忙开动,与狄飞白一人一碗大快朵颐。徐牟虽好吃好喝招待他,在牢狱中毕竟吃不下。
  酒足饭饱,王慎方有闲心琢磨,江宜观察他面色,笑道:“王少爷有什么想法,不如说出来?”
  王慎不好意思道:“我听那人说,原来我们是在往池州城去?不知道方不方便,顺路去一趟二十四亭?”
  狄飞白说:“你倒想得美,怕是忘了自己还在逃命。”
  江宜一手制止他,想了想:“王少爷的母亲听说是池州人?”
  王慎沉默片刻:“二十四亭是我母亲的娘家。她自嫁给我父亲,就没有再回过家。我也从来没有机会探访外祖外祖母……虽然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一想到我此番回去横屿,恐怕再无机会上岸……”
  王慎虽是海贼,倒也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
  狄飞白道:“若是因你自己耽搁,又被徐牟抓回去,我可不管。”
  “这……”王慎谨慎道,“当不至于吧?”
  狄飞白鼻腔里哼一声,招来堂倌,油纸包了两斤牛腱子肉带走,提着便出门去。王慎两眼望着他,江宜笑道:“他这就是答应你了,走罢。”
  二十四亭位在池州北郊,从红柳坡一路过去,眼看黄土遍野没有一丝绿意,几支驮运木材的车队陆续经过,问旁人道是附近有个伐木场。
  王慎不认识路,相顾茫然。他道是二十四亭乃母亲家族的二十四个兄弟,家中人丁兴旺,为一方乡绅,有地有财,将二十四个儿子分家出去,乡邻就把他周家的地盘称作二十四亭。
  狄飞白下去问路,回来说:“到了,这里就是二十四亭。”
  王慎纵眼望去,没见到二十四个亭子,倒是有人在荒地上修盖围墙楼基。
  “你外祖家是搬走了?”狄飞白问。
  王慎一问三不知,他母亲去世得早,与娘家早断了联系。
  修楼的人过来赶他们走,此地被一个姓申的财主买下,原来的大院宗祠全拆了,要盖申园,乃是他私家地接,不许外人窥视。
  “这里原来住的不是周家?”
  “那都是老皇历了。周家的地被申老板买了,住在这里的人全被吆走,周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早不晓得到哪儿去了。”
  王慎还在发蒙,问:“可是周家祖上就是池州的,还能去哪儿?”
  那人乐道:“还祖上呢,祖坟都给人掀了。”
  王慎:“……”
  那人摊手:“可不是嘛,申老板要修池子的地方,挖出来好几座坟。周家人倒得太快,把自个儿祖宗都忘了。”
  “那几座坟呢?”
  “我们管不了,申老板懒得管,一把火都烧了。”
  池州客店。狄飞白一指掀开窗棂,觑见街上夜景,各家灯火气氛祥和。
  王慎与江宜商议从池州码头离岸。
  江宜问:“你在池州有联系的人么?想办法通知你父亲来接你。”
  王慎答:“有是有。”
  他深深朝江狄二人拜了一拜:“多谢二位出手相救,王某感激不尽。经此一别恐难再见,这份恩情只有留待来生报答。”
  江宜让过他这一礼,狄飞白则是大马金刀地受了,只觉王慎说的都是虚言,面带不屑。
  “感激不尽不必,再难相见是真。今夜过后,你我就是陌路之人,相聚一场不如相忘于江湖。”江宜说
  王慎心中感动,难以言表。
  店家送上两坛清酒,狄飞白挑开酒封,斟满两大海碗,对王慎道:“我师父说得对,大家相聚一场是缘分,缘聚缘散不由人。我原先看不起你是个海贼,不过知恩图报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我敬你一碗。”
  狄飞白一向鼻孔看人,何曾如此真诚,王慎大受震撼。
  王慎一生习武,唯敬佩比自己武艺更高强的人,他看得起狄飞白,狄飞白却看不起他,这很让他黯然神伤。离别之际,狄飞白愿意放下成见,王慎怎么敢不受?当下忙不迭将一海碗清酒干尽,与狄飞白二人抱坛灌酒。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