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真的吗?”琅祖的眼睛亮起来。
  “真的。”半君郑重承诺。
  江宜心想,这是怎么回事?然而也不好在这时质疑半君,因他那话,琅祖仿佛又活过来了一般。
  江宜无法走动,只得由半君背着,三人沿着地下河流动的方向,在黑暗中行进。河流中一种荧光的蠕虫连结成光带,蔓延向不知处的深渊。
  半君路走得很稳当,身上带有干爽的气息,仿佛不受这潮湿地下的影响,令江宜靠在他身上觉得很舒服。
  “谢白乾——便是那位保塞所的千户——带我们去了总管府,那时我发现有人假扮作了你的模样,便赶紧出来找你。我心里想,定然是在菁口驿时把你给弄丢了,于是便回到驿馆,发现有一伙人已然占据了驿馆当作营地。我偷偷留下来,打探他们的动静,那日便见老头子孤身离开。本来想着,至少能制服一个老人家,从他口中问出你的下落,就悄悄跟了上去。不知不觉跟到了山洞里。看见山腹里千家百楼,我也着实震惊呢。”
  半君说的轻松,江宜问:“你是如何渡过丽水,翻越群山的呢?”
  他随琅祖走过那段路,没有垫江人的牛皮舟、铁爪索,殊难行走。且兰府这多年从没发现垫江人的踪迹,也是因天险阻隔。
  半君笑道:“运气好,在江边捡到块浮木,抱着就漂过来了。怪的是,那些悬崖峭壁上,还留着前人的钉凿,我在钉凿上缠绕藤条,顺着爬下来,多走几段路也就找过来了。”
  江宜听着,不由自主便想起儿时的那个黑夜,母亲徒步走出十里地,爬上坟山,把他从地里挖出来。
  这世上会有人为了寻找另一个人,而不顾艰险、不辞辛劳么?
  “半君,”江宜由衷地道,“谢谢你。”
  沿途河流水波粼粼,倒映在山壁上,浮光掠影里半君似乎在笑,好半天才道:“嗯,不客气。”
  跟随琅祖在鸡鹿寨中居住的日子,江宜总惦记着且兰府的狄飞白与半君,既担心他们被假扮之人趁虚而入,又担心他们忘了自己。此时见到半君,总算放下心来,体会到难得的安稳。
  琅祖沉默地走在最后,此时他才是最忐忑不安的人。江宜知道他的心情,让半君把他知道的情况告诉琅祖。
  半君道:“我知道的很少,因我很快就离开总管府了。说来惭愧,我一心只想着赶快找到你,并未有闲心管那假扮之人到底想做什么。想来那人既然冒用你的身份,必然是有阴谋诡计。我却忘了提醒狄少侠与谢大人。”
  江宜这才有空想起狄飞白来。模仿一个人的面貌很容易,模仿他的行为举止、神态语气却非易事,连半君这样萍水相逢的朋友亦能识破,狄飞白却蒙在鼓里,可见这个徒弟做得太不到位。
  换句话说,一力降十会,狄飞白心眼儿不多,武艺却足够高强,就算能骗过他,想从他手中占便宜却是不可能。因此倒不必担心。
  “我在屋外听见,”琅祖低低地说,“我姐姐去刺杀谢书玉?”
  半君道:“应当是这样,否则扮作江宜的模样潜入总管府,又能为了什么?不过,那原来是个女孩儿么?倒是叫人意外。”
  “我就知道,”琅祖说,“她心里恨且兰府人杀了母亲,而且兰府总管谢书玉是那个罪魁祸首。”
  “你们的母亲被谢大人杀了?”半君问,江宜便将琅祖的故事转述给他。
  姐弟二人的母亲为了族人前往且兰府求生,结果被指为窃贼悬尸示众。半君听了便道:“我听说过这事。谢千户道是有个贼人偷了总管府的灵晔将军金像,逃跑路上被天降雷霆劈死。便是你母亲么?”
  琅祖蓦地激动起来:“母亲她不曾做出过偷盗的事情!老爹说,是总管府别有用心,威慑我们!”
  谈及毕合泽,他猝然沉默了。这老头不知为何突然对族胞狠下杀手,言语中似有背叛的意味。
  只是琅祖不愿承认,他不知道背叛自己的亲人朋友,对毕合泽而言有什么好处。也许是自己会错意了,毕合泽只是不想依则等人冒进,与她意见相左,不至于要背后捅刀。
  可既然没有不可告人,又为何要杀当时屋外三人灭口?
  毕合泽是琅祖从小到大的老师,犹如风帆之于海船,北斗之于旅人,有朝一日船翻了人变了,琅祖便失去一切方向,幸而跟着半君与江宜,否则连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条地下河通往什么地方?”江宜问。
  琅祖茫然:“我不知道……”
  “你在鸡庐山中长大,每天都面对着天坑底下的湖泊,却不知道其下连接着地下水脉?”
  琅祖道:“……我虽在湖边生活,那湖里却没有鱼,下水做什么?”
  “好罢,”江宜无奈道,“既然阴差阳错,到得这处,也只有眼前一条路可走。只盼我们别迷失在大山腹地,永不见天日了。”
  琅祖闻言,默默打了个战栗。那地下河流淌之声,犹如一种邪音,回荡在四面八方,听之令人神思迷离。
  空气中亦有一股铁锈似的腥臭。半君背着江宜,脚踩着岩石间的水凼,泥浊的水花攀上衣缘。
  半君道:“不必太悲观,江宜,你不是会术数么?不如占一卦,看看前路如何。”
  江宜附在他脊背上,道:“说的是,不过这事却需要灵感,急求不得。有时任你挖空心思,也看不出只言片语。有时闲来漫步散心,却能灵光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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