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美姬端来水盆脂粉,净面后为江宜涂抹胭脂水粉,好一番折腾,众女拍手笑道:“前任巫祝大人祭祀时,就是这样打扮。只是比起咱们这位小巫祝,可要逊色多了。”
  残剑终于洗完了,套上丝袴外衣出来,见江宜面朝镜台坐着,听得动静,回过头来无奈道:“姐姐们别作弄我了。”
  他脸庞原本就白,沾了水后更有种剔透晶莹之感,只以红蓝花捣的水彩染了眼尾,立即便有独特的颜色从那留白似的画纸下浮现出来。
  美姬道:“像个女孩子呢。”
  “是呀。”
  “好了,”残剑大马金刀,在江宜身边坐下,将众美人挤开,“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罢?”
  众女笑盈盈地离开毡帐。
  残剑外袍下不着寸缕,离得近时,热气就透过来。江宜道:“方才说到哪儿了?啊,对,兄弟情深,你是这样认为的?”
  残剑不说话,以小指在江宜眼尾轻轻捺开。
  江宜:“?”
  “什么水粉,这样滑溜。”残剑一笑,看眼指腹上沾染的红色。
  闻言,江宜揽镜自照,亦觉得妆容十分不妥,想要就水洗掉,然而刚才洗脸时已经使得面皮湿黏,再沾水只怕就要变色,因而作罢。
  “我只是好奇,”江宜说,“如果没有遇上我们,阿舍又打算如何安葬他的哥哥呢?”
  残剑耸肩道:“那也只好认命。突 厥人信教,没有巫祝送灵,死者的魂魄就不能脱离肉体。说来,你修道乃是我随口一编,莫非你还真懂如何为死者送灵么?”
  江宜道:“但你恰好说中了,我的确在修道,不过修的不是寂灭道,而是苦行道。”
  残剑:“……”
  “我是修道者,不代表我就懂得如何送灵。唔,不过,我的确知道如何送灵——但那绝对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修道者。”
  残剑:“………………”
  江宜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神仙……也许是一群神仙,决定将天上的道书藏到人间。祂们选中了一个凡人,也就是我,当作藏书台,改造了我的躯体。因此我身上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所以我了解一些鲜为人知的道术,那是因为天书中有所记载。”
  残剑的目光落在江宜腹部,似乎是说原来如此。
  “世上真有神仙?”残剑憧憬地问。
  江宜反问:“神仙又怎样呢?”
  “你们修道者的终生目标,不就是得道成仙?你若见过神仙,岂不向往祂们的生活?”
  “大道无情,天地不仁,”江宜说,“神是天地间清气感化而生,无七情六欲,又岂会在乎凡人的羡慕与向往?残剑兄,要我说,神也没那么好,我倒宁愿与凡人交往,也不想和神做朋友。”
  法言道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修炼得已几乎有了神仙的境界,清心寡欲、六根明净,江宜每与她谈话,都似完成一项任务,从来领略不到情绪波动。与此相比,徐沛与残剑这样的人,则更是江宜喜欢的同伴,至少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回应,不必像面对一堵砖墙、一口枯井。
  残剑好像很意外江宜会说出这样的话,脸色微变。
  众女为江宜装扮妥当后,不多时,阿舍亲自前来请江宜为先可汗的遗体祝祷。一行人穿过营地,前往悬挂狼头旗的汗帐,途中拭刀的士兵、舞戚的贵族,美貌姬妾、奴隶仆妇,纷纷投以注目。草原上已多年不见巫祝身影。
  十部毡帐距离王旗的远近,乃是依照实力排行,覆罗国在最偏僻的西边,三人一路经过仆骨、韦纥、高车等部的营帐,江宜看见每处国王居住的帐外都悬以一支金翎骨箭。
  阿舍在他身边说:“突 厥最初只是北边雪原里茹毛饮血的小部落,在脱司的指引下,来到草原,繁衍生息,壮大实力,历经角逐后收复了高车等十余部落。先代可汗以金翎令箭授予十部,乃是统领的象征。”
  韦纥的王帐掀开帐帘,国王并王后在帐中煮奶茶,远远看见江宜,很为自己提供的服饰而满意,笑着点头致意,江宜亦回以招呼。
  及至突 厥本部的营地,突 厥部的年轻人更加肆意张狂,春日万物复苏、地气骚动,萧思摩领着几个兵在摔跤,见到阿舍带着江宜经过,都很好奇。
  其中一人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众士兵哄堂大笑。
  江宜问残剑:“他们在说什么?”
  阿舍眉头皱起,训斥了几句,萧思摩面带揶揄的笑容说:“这几个家伙之前对巫不敬,我已经教训过了,不过他们说,本是想抢个女人,看见一个细皮嫩肉的家伙藏在花花绿绿的衣服里,便掳了回来,没想到却是个男人。”
  胡人的血统都生得高鼻阔额,威风堂堂,对汉人书生的清瘦单薄很是不屑一顾。加之江宜涂抹胭脂后,的确有些男生女相,那几个士兵便赤裸裸地打量。
  待又要说笑,忽然几人眼神惊恐,彼此嘴角两侧都裂开血口,犹如被无形刀锋划破,面上渗出鲜血来。
  萧思摩与阿舍登时色变,同时看向江宜。江宜一脸茫然。
  萧思摩怒意上脸,以为是江宜施展术法惩戒他的士兵,兼之心中本就对汉地来的巫祝颇不信任,手在腰间刀柄上一抹,就要拔刀,阿舍警告的眼光制止了他。
  “请恕我的士兵无礼。”阿舍对江宜说。
  江宜自己也很疑惑,他连那几人究竟说了什么都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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