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靳樨从善如流地退开,从上至下凝视着漆汩。
漆汩别开视线吸了口气,又挪回来,说:“午殿下希望能悄悄把陛下带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陛下走,他就走,他已经和陛下提过,表哥一直拒绝,但最近不知怎的,忽然不说话了,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你哥的身体。”靳樨皱眉。
“我知道。”漆汩说,食指指腹搭在靳樨唇上,叹口气,“但是毕竟是长鱼午美好的愿望,不是吗?”
靳樨稍稍沉默,便道:“如果百里飐肯来的话,她会把陛下接走的,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漆汩道:“我也这么想。”
俩人又沉默了,靳樨半晌不动,漆汩忍着密密匝匝的痒意再一次推他:“你写完了吗?写完了赶紧送出去。”
靳樨炽热的手掌按在漆汩后心,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下去下去。”漆汩催促。
然而靳樨还是不动,仍然眼也不眨地定定地望着漆汩。
最后漆汩没扛住,在他唇边亲了一口,才叫靳樨乖乖起身,把信叠好,吹了一声呼哨,海东青从天而降,带走了信,它雪白的身影和银白的月色融为一体,很快不见了,漆汩撑起身子,出神地望着,直到完全看不见它。
忽地,窗户“啪”的一下紧紧闭合,那盏灯被靳樨的掌风一扫,灭了。
紧接着,靳樨再次欺—身而来,夺去了他的呼吸,逼迫漆汩和他保持一致,几次,都是漆汩掐住了靳樨的皮—肉,才叫他不情不愿地微微放缓节奏。
“你——”漆汩呼呼地喘气,怒道,“慢点行吗!”
靳樨的热度若即若离,掀起漆汩的衣—摆,却不完全解开衣带,松松垮垮地—探了进去,漆汩全身过麻,却又在靳樨嘴唇的追逐下忘了控制靳樨的手,直到他被完全撩—拨起来,靳樨还只是认真地把吻—印上来。
“明天还要早起。”靳樨在间隙处解释。
漆汩的脑袋一阵发昏,险些没能解他在说什么。
“那、那怎么办?”漆汩晕晕乎乎地说,看起来什么都能给。
靳樨松了口,卷起漆汩的发丝咬在齿间,眯起眼睛,对漆汩说:“合起来就是。”
漆汩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靳樨把腰—带松掉了。
翌日漆汩慢吞吞地醒过来,摁了摁闷痛的额角,还没从梦境里脱身,然而一翻身就“嘶”了一下,霎时完全清醒了。
靳樨还没醒,闭着眼,漆汩咕哝几句,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怒上心头,刚要回头把靳樨搡醒,然而一转头,却看到靳樨清明的眼神。
“你醒了还装睡!”漆汩怒道,怒气冲冲地掀开被子给自己套衣服,从背影也能看出他气哼哼的。
一只手搭在他的后颈,继而抚—摸了一圈。
靳樨镇定地说:“不是没进去吗?”
闻言漆汩更气,一把甩掉靳樨的手,匆匆整好衣裳,逼迫自己忽略地上的衣物,径直出门洗脸去了。
然而靳樨却慢悠悠的,漆汩忙活完只得在门边坐着等靳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漆汩一面心里翻来覆去地揍“靳樨”小人,一面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昨晚的梦来。
这个梦的风格十分熟悉,就像又是神明引着他翻过时间,用足够勘破世间一切谜题的、属于“神”的眼睛望见陌生的缃羽,他还没能回去的故乡。
曾流过漆家血液的大殿如今又染上新的血。
他看见了蔡疾双目无神地在王座上停止了呼吸,不知他死前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想起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视线流转,楼房一会大一会儿小,他随着蔡疾迷茫的眼神看见遥远的一片血腥的沙场。
迷蒙的烟尘与风沙中,露出被推倒的“月罄关”三个字出来。
漆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扑通扑通,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听觉。
刀戟、铠甲、马匹,深色的土地,乌鸦嘎吱嘎吱地盘旋,每个人都缺少了一只耳朵,嘻嘻哈哈的,被塞进牛皮袋里去,而后来,远处,一名血肉模糊的、缺胳膊少腿的人仰躺在别人的尸体上,竭力睁开肿胀的、被血糊掉的眼睛,望着天空。
高高的、遥远的、永恒的天空。
与无边无际的浮云。
漆汩不知道怎的,仿佛能听到他的心里话似的。
这人落进漆汩“双眼”的第一瞬间,漆汩就认了出来,毕竟几个月前,就在萼华殿里,就在这里,崔临还陪在蔡致身边,衣冠整齐,语气、眼神都颇怪地望着漆汩,说:“你没有死?”
他为什么会突然背叛呢?
就没有一点点原因吗?
崔临也许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还在努力地看,仿佛在天空与浮云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有其自身的、独一无二的意味,足够引来他翘首以待的某个答案。
漆汩忽然从他的心灵里品尝到游丝似的怀念与浓稠的悲伤,他闭上眼,好像就死去了,然而一睁眼,他又活了过来。
——人的一生好像也没有一场梦一样漫长,崔临漫不经心地想,仿佛看到不可名状的东西冲破了天空的限制压下来,那个东西叫做“死亡”。
如果在死之前,是否还能再见一面呢?
漆汩突然听到从崔临破碎的心脏里升腾起这么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又虚无缥缈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