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漆汩的眼泪唰地落下,他嘴唇颤抖,手指亦颤抖,小心地抚摸琥珀的头顶:“是你吗?”
  是你吗?
  借走我的眼睛的,是你吗?
  带我从死地走回的,是你吗?
  漆汩在沙鹿做噩梦的那个秋风,是琥珀在床边,压碎了他的噩梦;是琥珀指引他发现了离开的葛霄,也是琥珀带着他发现沈焦的木俑。
  是琥珀,一定是琥珀。
  不……也许它并不只是一只猫。
  漆汩在凝滞的时间河流之中与小猫对视,他不意外地发现小猫投下的影子无比庞大,就像一座山,就像……
  一头神兽。
  他从小猫金色的眼眸之中看到了与外表极不相符的温柔与欢喜,少顷,它又咪咪呀呀地叫起来,软而温热的掌垫贴在漆汩左手的虎口处,印上一个圆滚滚的爪印,然后它又踩在靳樨的右手,亦印下爪印。
  它笑起来——漆汩确认它就是在笑。
  “我生之初……”
  小猫含糊着说了一句什么,那句话和着叹息,像风一样,无痕地刮过漆汩的心口。
  漆汩已经失去了做出回应的能力,他呆愣愣地望着小猫,任由小猫的声音冲刷过他的脑袋。
  小猫说:“再见啦。”
  小猫说:“现在我要走咯!”
  小猫说:“谢谢你的眼睛。”
  恍恍惚惚中,漆汩仿佛看见小猫打着哈欠、咬着尾巴,带着它烤糊的毛色喵了一声,摇摇尾巴,高高翘起,那么大的雨,一滴也没沾上它的毛,它依然炸着一身软毛,就像它无聊时去追蝴蝶一样走了,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之中。
  没有人会发现世间少了一只猫。
  水幕消散后反射出无数彩虹,然而周围的气温却倏地寒冷下去。
  时间继续停滞,直到……
  “啪!”
  一滴冰冷的雨水摔碎在漆汩的脸颊上,摔碎了梦魇与幻境,他倏地清醒过来,旋即对上靳樨靠得极近的眼睛。
  漆汩的嘴唇颤了颤。
  靳樨终于松口气,手臂失力,跌在漆汩的身上。
  饱胀的雨点一连串地滚落,雨幕中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难以被捕捉,靳樨替他挡下了大部分的雨,他自己则在颤抖,浑身冰冷得像雪人,不停发颤,连眉毛、睫毛、脸颊都被冻得结了一层白白的寒霜,嘴唇发紫,血色全无,漆汩觉得自己就被一块冰块儿压着,唯有一点温热的……那是靳樨的血!
  迟来的记忆被这温热一点点磨回,漆汩终于记起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靳樨!”
  漆汩哆哆嗦嗦地丢下獬豸剑,着急地捂住靳樨的脸,靠近,用自己的脸去贴、去摩挲,就好像这样他就能暖和起来似的。
  靳樨实在有点支撑不能,勉强道:“没、没事。”
  漆汩语无伦次地呼唤:“靳樨?靳樨!靳樨!!!”
  靳樨喃喃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失去了意识。
  “什么?”漆汩几乎把自己的耳朵贴在靳樨冰冷的嘴唇上。
  但下一瞬间,嘈杂的雨声中传来靴子踩地的声音,漆汩的动作刹时僵住。
  那个人停在漆汩与靳樨身侧,雪亮的长刀拖在地上,靳樨挡住了他大部分视线,漆汩看不见是谁来了,但是他能猜到是谁。
  “要杀我们吗?”漆汩闭上滚烫的眼,有气无力地说,“瞳公主。”
  句瞳没有回答。
  “你们看!”连乔在远处失声道,“河面在结冰!!!”
  乐玄在侍女的保护下,紧盯河面异常快速的结冰速度,电光石火之间意识到什么,忙厉声吼道:“殿下!!”
  句瞳还是没有动作,她紧紧盯着拥在一起的靳樨与漆汩。
  隔着一臂远,乐玄仿佛都能听见她乱颤的指节咯嘣声,句瞳眼神愤怒而复杂,竟叫人无法看懂,句瞳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明白他的意思,旋即瞳孔一抖,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当机立断:“整队!撤退!!!”
  一声令下,能上马的上马,能跑的跑,炚的残兵迅速整合起来,洋洋洒洒,有人发现冰面非常结实,结实得吓人,于是吆喝着,越过结冰的冰面,全须全尾地在曙光之中向西北奔去。
  卞云挣脱了压制,带着受伤的手臂,抢了一匹马,也翻身而上。
  “殿下——”卞云一点儿没把胜负放在心上,毫无阴霾,反而撮指吹了一个大而响亮的呼哨,“等等我!!”
  在群马奔腾之中有两个紧抱着的人,漆汩已经爬了起来,艰难地把靳樨拉到安全处以躲避马蹄,他被踩了好几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棵能依靠的树,噙着眼泪不让其落下,竭力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靳樨,他用手掌捂住靳樨的脸颊,紧紧抱着,雨水含糊了漆汩的视线,他抬头也只能看到句瞳微弱的轮廓,好像虚空中她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马背上的句瞳将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收回,突然说:“我会再回来的。”
  “是。”乐玄很快应道,一双眼睛认真地、动也不动地盯着句瞳,一字一顿,“殿下说什么,我都信。”
  “难道就这样???”罗蒙难以置信道,“就这样结束了???”
  “放箭!!!”薛音吼道,可联军无力再反击,动作慢得不可思议,箭矢真射出来的时候已经没能追上炚军的脚步,均密密麻麻地扎在地上。
  “好吧。”连乔知道大局已定,再如何可惜也无济于事,耸了耸肩,放下弓,只得道,“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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