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漆汩在院子里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用了准备的早饭。
  宫人上前来说大君子叮嘱,若他们想旁观,可自行去高明殿。
  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尽管起得太迟,不过能赶上一点是一点。
  夏山带着其余人先出宫去靳家旧宅,三人忙不迭地赶去高明殿。
  远远的,旭日的光芒把肜宫照成大号的金子,太子懋及翁寿静坐,靳樨、子人真也坐着,李淼、葛霄陪侍在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边,皆未覆面。
  李淼的右手包着布,面前的托盘里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
  那王座终于不是空的,漆汩终于见着了肜王的真容。
  那就是名行将就木的病人,让人感觉全身的肌肉、骨头都病软了,能被王座硌出不会反弹的凹陷似的,哪里看得出与靳莽差不多年纪的样子。
  到底还是武人的身体底子好些,漆汩羡慕地想,又看向站着的靳樨,想他七老八十了大概也能行走如风。
  靳樨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地看回来,漆汩忙摇摇头示意没事。
  公鉏白扯着臧初和漆汩溜进去,立在靳樨身侧,公鉏白小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靳樨平静地说:“你们来迟了。”
  公鉏白:“?”
  靳樨说:“已经准备散了。”
  公鉏白登时沮丧地“啊”了一声。
  “那就是大巫灵蒿。”臧初对漆汩说,“历任三朝,名义上虽是官吏之首,却几乎不参与政事。就像一个图腾,有些人说他是能动的青铜神像,若不是葛霄开始活动,大家伙儿兴许会将之抛至脑后也说不定。其实我还是觉得大巫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像……像不讨人厌的、慈祥的、大方的祖辈。”
  大巫端坐,白发三千霜,垂在巫袍上,那袍子如深红色的乌云。
  他浑浊的眼珠似乎已经不太能视物清楚,眼神飘忽,像是谁也没看、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倒真像个神明的化身。
  葛霄老老实实地陪在大巫身侧,一点也看不出曾在靳樨院里暴怒砍桃树的模样。
  “此玉名‘幸’,然而兵书里说‘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大巫说,“人生亦如此,幸,不一定会带来好结果。”
  “父亲都这么说了。”太子懋对大巫彬彬有礼地躬身,“只能麻烦大巫着力安排,辛苦您。”
  大巫叹了口气,拄着手杖在葛霄的搀扶下站起来,对肜王说:“祝我王万寿。”
  肜王密章烂泥似的瘫在王座上,表情模糊而不可见。
  站在阴影里的漆汩抬起头,恰好与正缓缓走向殿外的大巫对视。
  那一瞬间,漆汩的心脏猛地停止跳动。
  大巫的眼神明明如此一无所有,他却好像被一眼看穿。
  ——他知道自己是谁吗?
  怎么可能?!
  “怎么?”靳樨的声音传来。
  漆汩回过神,道:“没什么。”
  宫人众星拱月地将奄奄一息的肜王抬回寝殿,动作间,有位女子的裙裾在屏风后一闪而过。
  “殿下,那我们先走了。”靳樨对太子懋说。
  太子懋说:“好,之后有机会再见。”
  靳樨点点头。
  “去哪?”公鉏白问。
  臧初答:“回家啊。”
  甫一出宫门,趁公鉏白、臧初去领兵器,漆汩就赶紧把无名剑交还给靳樨。
  在肜王宫外,他们居然看见了葛霄,一身红衣艳丽无比,双手抱臂地倚在宫墙上,抬眼看回来,接着迈开步子,走向他们。
  “哟。当柱子呢。”臧初说。
  “等人。”葛霄说,然后转向漆汩,“宁兄弟,大巫想见你一面。”
  所有人:“?”
  你说谁?
  “葛霄,你挖墙脚?!”公鉏白怀疑道,“你怎么敢挖大君子的墙角?!”
  葛霄怒道:“我没有!”
  “还是阿七长得太好看你居心不良。”臧初扬眉道,“阿七跟你说了什么知心话让你念念不忘,而且诱得大巫也产生兴趣了?”
  葛霄漆汩同时:“快住嘴!”
  葛霄对漆汩道:“可以吗?”
  漆汩迟疑一会儿:“好。”
  葛霄又道:“明天,明天午后我来接你可以吗?”
  “那就叨扰了。”漆汩说,想起高明殿里大巫的那一眼。
  葛霄点头致意,转身就走。
  靳家的旧宅离王宫不远,门前新匾镌着“沙鹿侯府”四字,整个府邸不算特别大,里头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有特意打扫过,连小厮、绿植、陈设什么的都一应俱全。
  夏山颠颠地迎上来,行了个礼。
  公鉏白看着大门,感慨道:“真是恍然若梦啊。”
  臧初拍拍他的肩:“你感叹个什么劲儿,老大都没说话。”
  靳樨淡淡道:“进去吧。”
  漆汩分到了一间不小的屋子,屋前还有一株高高大大的桂花树,正开着花,香气扑鼻,于是他高兴地在床上翻了个滚儿,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沙鹿住的那间屋子也就住了三四天。
  这天天飘来飘去的,不知什么时候能长久地住在一个地方。
  翌日过午,漆汩安顿好琥珀,出来时见臧初与公鉏白在院子里打架,靳樨旁若无人地在喝茶。
  夏山捂着胸口心痛不已:“二位大人耶!小心点儿那颗树!那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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