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或者说,不想让他回得太快。
  太守亲兵在门口叫了一声,“将军,给您送酒!”
  常晚风抬头,见太守从亲兵手里把酒拿进来,挥退了小兵。他把手里东西搁在桌上,又收拾了一下腾出点地儿。
  太守站在常晚风对面看着他,一副表情难言,但似乎觉得居高临下的看主将不合规矩,忍不住使劲叹了口气后坐下。
  这几年本就战乱不断,早年间被外藩打得凶狠的时候,一个城留不下几个活口。常晚风一句朝廷不会给增兵,让他又开始触景生情了,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常晚风没喝酒,看四十多岁的太守自己坐那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太守:“将军您不喝点儿?”
  常晚风:“不爱喝。”
  太守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这自己……”
  常晚风接话:“没事儿,你喝你的,我看着。”
  太守讪笑:“不是……我自己喝着没意思!”
  常晚风眯眼看他:“我不喝。”
  从这酒喝起来开始,话就没停过,常晚风什么脾气啊,三言两语说不下去立马冷脸装死的人。
  到了后半场,只剩下太守自己在那说,趴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搭,没完没了。
  两日后。
  赤燕军在沉默中搭起了墙垒,悄然无声架起弓箭。
  弓箭手紧紧抵着箭,将弦绷得跟大月亮那么满,犹如蓄势待发的猛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赤燕军轻骑与步兵千余人,直逼陵淮城楼下。
  全军部署完毕,弓箭手与外圈列阵的轻骑全部整装待发,如今箭就在弦上。
  太守在营内饶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晃悠到常晚风身边,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开口,“不再试试找吴北江和谈了吗?我们加起来总共不到三千人,我们不怕死,但怕死得不明不白。”
  营帐内的桌子矮得不行,常晚风大叉着腿坐在桌上,拎着刀,一下下轻磕在卸下来的马鞍上的皮革,声音清脆,听得太守心悸。
  他嘴角勾起冷笑,轻哼出声,“怎么算死得明白?怎么又算是不明白?你是图个明白才来的,那便现在转头就走,我不做索你命的鬼。改日天下易主,你自然也无兵败之过——”
  就在这时,陵淮城楼上突然扔下了火把,赤燕军先锋将抬头去看,只见高低两排弓箭手立于城墙之上,箭头包着正燃的火簇布料。
  弓弦在风中“嗡嗡嗡”地响起,又立马“嘣蹦蹦”地弹回震动。
  乍眼的锋芒一闪而过,几乎在同一瞬间,巨大的闷响声如同惊雷,随之响起。
  陵淮城门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赤燕军轻骑马蹄踏出轰隆巨响,震得地都在颤。
  交战地仅在营帐外五里,自从常晚风说要打最后一仗后,他们便把营地也挪了。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家实打实的来一场。
  常晚风急,京中不知是何情况,他不敢贸然传书信回去。太守跑了半路看下战况又折返回来,进了帐就见常晚风扯着袍子擦了刀,却没有看他。
  与此同时,前方兵卫加急传报,赤燕军死伤近半。
  常晚风出了帐,翻身上马,太守紧随其后。太守这才意识到,常晚风说要来个痛快的不是开玩笑的。
  电光火石间,在有序又错乱的杀战中,太守抽了刀,抬起胳膊高呼,“杀!”
  守城的守卫兵这才在一声令下后从四面八方涌出,不断有身后的人往前冲。
  赤燕军曾经是不败之师,或许在这一战之前都是。
  他们是十数年组建成的队伍,庞大,团结,默契。
  他们不论天下之主是谁,他们的命只挂在军令之下。
  但朝廷不给增兵了,过往编制如何有章有序如今都变为一纸空谈。
  作战指挥,军事军报,前后协同,分批分次列阵抓着敌人弱点打,现在都不复存在。
  因为他们没有人了,恨不得管炊火熬粥煮面的炊事兵都要拎着烧火棍上阵。
  十几年的老兵如今眼中只剩下了杀心,愤心,伤心。
  前方兵卫已经在喊杀声中打成一团,喊杀声一波高过一波。扬起的尘土被飞溅出来的鲜血压下了灰,脏污一片的全部泼在地上。
  常晚风左手拿刀不再吃力,他较着劲的把右手的习惯变为毛病一同舍弃。但曾经燕回山上一句“我能杀十人,不能杀百人”一语成谶。
  陵淮易守难攻,三地兼并后陵淮城内近万人,但不能不打。
  狗屁的军令如山,常晚风若是此时直接返京,立马人头落地。
  陵淮守义吴北川闭门不见的态度,他们一旦撤下,便可能直接举兵进京。
  先锋将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后面的赤燕军血液沸腾不下的倒流,拿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常晚风和太守也均杀红了眼,不知道是谁的血贱了一身。
  太守驾马飞奔到常晚风身后,常晚风回身杀了一侧迂回而来的敌方骑兵,转身之际看过死伤大半的人,和陵淮城门里依旧在一批一批冲上来的敌军,说道,“估计打不赢了。”
  打不赢了。
  实力相差悬殊,纵使每人都能以一敌十,也得是在没有攻守差距之下。
  但他加了句估计,也只能对太守说,因为赤燕军依旧在厮杀。
  常晚风看着性子冷,脸色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太守也就不自觉的认为跟他多说句话都像是冒昧,但如今生死存亡了,还他妈管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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