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从这能看到什么?”张自成冷不丁地开口。
  这句话的声音肃然冷酷,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与方才在议事厅时截然不同。所以,江忱此刻出奇的头脑灵光了,他认为这并不是一句问题,张自成想听的也不是一个答案。
  江忱蹲下身子,伸手捏起地上的小土块,轻轻一握,土块化为粉末,散落在地。他又捏起一块,指尖染上了深深浅浅的土灰。
  张自成垂眸看着他的动作,以及那被捏得粉碎的土痕,居高临下地望着江忱,说道:“我废了你师父一只手,他说对我无怨,我该信吗?”
  江忱一愣。
  妈的!操!还敢提?
  你是不知道贾士月怎么死的。
  江忱抬头,对上了一双紧紧盯着他的眼,并且尽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什么难以言喻的表情。
  “看到了校场,兵器库,还有无数征讨四方的战士留下的痕迹。”江忱如实回答,而后轻声一笑,问道,“大将军为何不信?”
  这校场里能看到的,又何止这些。
  江忱从不去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去想不想要的东西。无用。
  但他还是看到了。
  这里还有野心、不忠之心、倾覆朝堂之心,以及身为臣子的妄上之心。
  虽然这话是从闻昭嘴里说出来的,但他现在看到了。
  张自成向前迈出一步,眺望整个校场,沉声说道:“你师父剑法高超,有勇有谋,心思也谨慎。他多年所学,却被我在大理寺废去。江忱,我该信你吗?”
  江忱站起身来,顺着话头说道:“信与不信,全在大将军。想要我师父的命,易如反掌。”
  他拍掉手上的土灰,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您提了我师父,那我便与您说句心里话。我在南平一战,打得迅速,这我自己也没想到。我比我师父痛快,说话向来直言直语,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向您赔罪。但是兵都想当将,当了将便想当大将,我并不觉得,打仗之人有野心是什么错事。”
  闻昭的第二本话本,要拿出此一时彼一时的论调,竭力打感情牌。
  他猛然一句“想坐上大将军的位置”,无疑给了张自成当头一棒。
  但张自成虽有疑虑、有猜测,却并未震怒。
  这是好事。
  张自成:“你是如何看待你师父?”
  江忱如实答道:“是他把我带大。”
  张自成不急着开口问,但每个问题都像是思索万分,江忱也只能在担心中状作一丝淡然。
  “你们师徒情深。”
  江忱笑笑,“深。但各有各的路,他弱点太多,我不想有弱点。若是我有了出路,几十年后定会为他养老,衣食无忧。”
  张自成说道,“我为朝廷征战数十年,坐上如今位置,最是爱惜有钢骨血性的男儿,常晚风再也无法拿刀,但你跟着我,必然会有坦途。你想要什么?”
  是剑,笨。
  江忱感觉感情戏码有些难以继续,做出讪讪一笑的样子,说道:“能有什么坦途?皇上又能给我什么?我说句逾越的话,您让我师父杀太傅换军职,他自然愿意去做,换成我,我也愿意。可也觉得心寒。”
  张自成看不出喜怒,知道他话未说完,便只是侧了下目光。
  “太傅教导两代皇帝,教成什么样暂且不论,但皇上当真是无情。”江忱也转头与张自成对视一眼,满不在乎地笑笑,“若是我有一天也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皇帝不会保我,我师父救不了我。这江山飘摇太久了,若有人能来定一定,那是黎民百姓的福分。”
  这话真假参半,说一半留一半,却恰好说到了张自成的心坎,正合他的心意。
  太阳从校场另一处的山头缓缓落下,他们在此站了许久,久到江忱腿都快站麻了。
  正当他寻思着要不要再好好想想,多说几句的时候,张自成叫住了下面路过的巡卫。
  于是江忱在犹豫,在顾虑,在等。
  巡卫俯身听张自成说话,他就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尽管他也很想听听说了什么。
  那巡卫先是疑惑,而后似是不明所以地转身离去,江忱看他离去的背影,在想。
  闻昭在江忱心中变得庞大起来。
  怪不得能拿下常晚风,真有两下子。
  后面还要说什么来着??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终于,小巡卫在远处端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江忱远远望去,皱起了眉头,心中涌起一股古怪的预感。他偏过头看了张自成一眼。
  巡卫走得很慢,江忱大概是再也没有这么难熬的时候了。
  张自成半晌不说话,巡卫站定后,他从木匣中拿出个腰牌,一双眼睛锐利又十分具有侵略性的看着江忱说道:“我的兵马养在边洲,今日话已至此,冠英将军想要的,来日必能心想事成。”
  江忱低头仔细看看,顿时眉心一跳。
  他镇定自若了一瞬,心里就开始上上下下,不过好在,张自成目中无人多年,最不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闻昭想逼张自成一把,无论如何,不管京中怎样作乱,不能让常晚风被困在外面,张自成若真要借此机会谋反,必然要守在京中不出差错。
  那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一定会找可信之人去边洲调动军马回京。
  他筹谋多年,好巧不巧,张辛、贾士月、贾士杰、邵元英,全都死了。而军中有职的兵将他自然也是信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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