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周魁偏过头问:“小兄弟,你也揭了悬赏?”
  教主虚怀若谷地笑道:“我本事太浅,不敢有这样的雄心。”
  “那又为何积极地张罗此事?”
  这就问到正题了,一桌人都在洗耳恭听。
  教主并不回答,却连叹了三口浊气。仿佛触及了伤心事,潸然落下泪来。“实不相瞒,这次悬赏我就是背后的黑手。”
  雪砚:“……?!”
  大家齐刷刷的目光射在了他脸上。
  教主流露出一种悲壮的醉态:“是我,我让人去撺掇皇帝发的悬赏。为啥呢?为的是我教中被血洗的四百多名教众......”
  “周魁不死,我这大仇难报啊!”
  话一出口,泪珠子就决堤了。从那张谪仙面孔上坠落,一滴一滴掉在了酒杯里。
  酒,就成了苦酒。
  众人见状,无不恻然。午后无人的酒馆子里升起了一片凄风苦雨。
  他声音哽咽,顷刻就哭成了狗:
  “不怕各位笑话,以前我莫若空走哪儿都要玩神秘,不是隐身就是披个黑斗篷。教中兄弟无人见过我的真容。可怜跟我多年,临死都不知教主长啥样。如今剩我一个光杆子了,想给他们看也不能够了......再也不能够了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哭得连鼻涕都下来了。垂在鼻子下像一根晶莹剔透的粉条。这一份伤心是真实的。
  真实,就容易叫人共情。
  雪砚的心差一点被这厮哭软。哀哀的,酸酸的。男人居然也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耷拉着头,叹息了一声。
  可是,那些教徒比耗子还猖獗,连太后都关起来当血袋,被朝廷清洗了怪谁呢?想到这厮绑架过娘,她的心立刻硬回去。绝不能同情敌人。
  教主掏出帕子擦一擦,竖起四根手指说,“四百多个兄弟!我这下半辈子啥也不干了。不娶妻生子,也不发财享乐。只干一件事,就是向朝廷报仇。”
  周魁一拍他的肩,激赏地说:“有志气是好事.......”
  教主把脸狠狠一擦,强作欢颜道:“好好的我倒哭起来了。该罚该罚。我干了。”他一口喝下去,辣得龇了龇牙。
  然后,恭恭敬敬地给周魁倒了一杯酒。“方才小子失态了啊,前辈莫怪才是。”
  四哥的酒量是真好,端起来又是一干而尽。
  教主低头一笑,打个招呼说:“不好意思,失礼了。”
  他捂着帕子到一边去擤鼻涕。渐渐的,那脸上的表情逐渐变态了。眼泪还没干,忽然笑得像个幸福的新郎了。
  雪砚心里顿时一咯噔:不妙!
  教主忽然旋起一阵风飘向门外,大喊道:“诸位,这老头就是周魁,他已经中了我的五毒蛊。快动手!”
  “四哥!”雪砚一把抓住丈夫。
  周魁死死咬紧牙关,下巴绷得像砖石一般硬。
  转眼功夫,脸上已蒙上了淡淡黑气。
  那三人像蚂蚱一样弹至几尺外,刷的亮出了兵器:弯刀,铁钩,铁蒺藜。
  一个赛一个的有杀气。
  教主在外面遥控,以声助威:“女的有气运护体,别跟她纠缠!——快杀了姓周的!来人啊,快,目标人物在此——”
  整条街的上空荡开了他阴魂一般的回声。
  雪砚气得想捶桌子。哎,玩脱了,演这么像也被他瞧出来!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么?
  四哥说这易容术毫无破绽,也不知他究竟怎么堪破的。眼下形势险峻,也不容她细想了。那妇人已率先发起攻击,一招“蛇出洞”,手上寒光突刺而来。
  雪砚抬掌一扫。
  不料竟是虚招,一过她的掌风,暗器立刻炸了个满堂开花。
  万点寒星如银河的湍流裹住了她和丈夫。眼看须臾就被扎成筛子,周魁虎躯一震,暗劲汹涌地泵出,刷落了满地银针。
  教习先生不容二人喘息,抬手就是一指:“就地化牢,禁锢!”银针立刻有了活性,根根直立,嚓嚓疯长。二人险些被膨胀的银柱子压出肉浆来。
  “咻”的一下,一束白光溢出四哥的指端,化为弯月。
  清辉如水波一荡,“破!”
  明知这一切都是幻术、是假相,雪砚的五感也被刺激得奓了。
  一切比真实还真一百倍。
  幻阵顷刻消失。四哥拔步一个飞跃,抱着她一阵风地飙了出去。教主那厮成了一只披着仙人皮的猴子,大喊道:“别让他跑了,快追!五十万两啊——”
  街上乱了。五十万两像一块巨大的香饵,在这一片江湖中激起了滔天杀气。大鲨鱼、小虾米全随急流涌了来,都想分上一杯羹。
  四哥并未跑太远。
  到了隔壁旅店的后面,见到一片篱笆圈起的小竹林;前方是个空地,他提足对着墙一点,纵上二楼向里一瞅,是个无人住的空房。
  便将她藏了进去,设了一个障眼术。
  他说:“你别怕,四哥是装的。”
  雪砚一愣:“啊?”
  他来不及解释,语速极快地说:“你乖乖地待着不准出手,仔细伤着孩子。等我回来。”刚一落地,凶神恶煞的猎人们已追杀过来。
  雪砚傻了。不确定他到底是装的,还是在安慰她。情势变得太快太猛,一下子就天地颠倒了。是真是假暂时也无从判断。
  她的心跳得像沸水,额头上冷汗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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