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棠妹儿:“靳生每次讲话都正确得一塌糊涂,叫人无法反驳。”
如他所说,恨,是他们关系最好的结果。
靳斯年是挖坑的人,庄廷安是把人推进去的手,误打误撞,全部报应在靳佑之身上。
所以,恨是从哪里开始的呢,她为什么找不到头绪了。
“靳生,我可以问你个问题么。”她的声音,迎着风,带着轻轻的颤动,“可能很冒昧,但世间万物总有源头,我想……”
“你可以问。”靳斯年没有回避。
棠妹儿:“掏空靳氏、做空股票,你明明已经坐稳ceo的位置,金钱地位,你都不缺,为什么要搞垮靳氏?”
海岸线粼粼银光,空气里混合着冰凉的盐味,吹过这片沙,也吹过他与她。
“父亲病重那年,我中断学业回来帮家里做事,后来做得风头太过,父亲把我母亲叫到病床前斥责了一顿。”
好像站在一扇虚掩的门口,只要轻轻一碰,“后来呢?”她放缓呼吸。
“后来我母亲自|杀了。”
棠妹儿又震惊又诧异,虽然与传言一致,可当那两个字,被靳斯年平静说出时,她还是鼻翼发酸。
“为什么……她会做这样刚烈的事?”
靳斯年平声说,“因为绝望。”
“我母亲生性软弱,并不是一个刚烈的人,她一生对我父亲言听计从,谨小慎微的服侍着他,甚至也要求我和她一样……事实上,我也是这样做的。”
二十岁之前的靳斯年,是棠妹儿无法想象的模样。
全盘接受靳家的安排,作为私生子,不露面,不张扬,甚至在他上高中之后,也几乎不与同学往来,就为了保持靳佑之这个继承人的纯一性。
后来因为靳争身体不好,靳宗建要求靳斯年从小洋楼搬回老宅,十来岁的孩子,就这样离开生母,学习融入他父亲的家庭。
在靳家将近十年里,没有人亏待过他,好吃好喝一样捧他做大少爷,可神奇的是,他还是过得像个隐形人,没有人“看见”过他。
小时候的靳斯年会对着插十二根蜡烛的蛋糕,过十三岁生日;
他不吃芒果,可芒果汁却会连续三天端到书桌上;
还有,每一日靳斯年站在门廊,等到下班的靳争后,他得到的关注,甚至没有管家多。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
对于自己的身份,靳斯年一直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在林曼玲给他打越洋电话,恳求儿子弃医转商时,他考虑了很久。
他不认为自己回去是个明智的决定,但林曼玲却哭得厉害,“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让你父亲看见你一次,好不好,也为了我,为我证明一次,我对靳家是有贡献的,起码我还生了一个能干的儿子。”
有贡献,才有资格被爱。
他们母子乞求的,从来都是一件虚无的东西,殊不知,爱的本身是无偿、是免费。
棠妹儿:“所以,你母亲的话打动了你?”
靳斯年:“不完全是她打动了我,我也有责任,那一刻,我也想讨好我的父亲。“
棠妹儿:“后来,你回了红港,进了公司?”
靳斯年:“对,我回来了,在红港半工半读,虽然忙,但一切都很顺利。”
他做成了令人瞩目的项目;
他偶尔也会被人叫一句,靳生;
就在一切都顺利地往前推进时。
棠妹儿:“那为什么你母亲会……”
靳斯年站在被海水一遍一遍覆过的沙滩上。
那是他深藏心底的秘密,衣冠楚楚之下的狰狞的伤口,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过的不适感,让靳斯年转过身,背对棠妹儿,面朝孤瑟的天际线。
“我母亲在生前留下了一封忏悔书,整整四页的道歉,表达她没有野心,更没有让我篡位的意图,我那时候才知道我父亲斥责了她……后来我找到医院里照顾我父亲的两个护士,买通她们,询问了过程。”
忽然地停顿,是虚空里伸出的一只手,扼住人咽喉。
让棠妹儿揪心的是,不知靳斯年在回忆时要经历几多伤痛,她不敢接话,甚至连呼吸,都怕惊扰到他。
沉默了好久,靳斯年再度出声,“把我母亲逼到绝路的,不是那些骂她不安本分、利欲熏心的话……反而,最无关紧要的一句,压垮了她。”
棠妹儿安静地看着他。
靳斯年:“那一年,《大清律例》濒临废除,我母亲在这个时间点惹恼了我父亲,他明知她的心愿就是以妾的身份嫁给他,然而,靳争却阴冷地掐灭了她期盼一生的梦想。”
“他说,他永远不会娶她。”
棠妹儿忽然觉得冷,手脚乃至大脑,都在阵阵发凉。
怎么会有人把一生的梦想寄托在那样荒诞的事由上,然而,它就是发生了,由荒诞开启,走向荒诞的毁灭。
林曼玲绝望地离开病房,当晚就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靳斯年声音异常平静:“我从酒桌被叫到医院,可一切还是来不及了。”
怪别人很容易,怪自己却难以释怀。
或多或少,在靳斯年看来,他也是加害她母亲的帮凶,如果他再坚持一下,不去讨好,坚持自我,心肠再硬一点,拒绝母亲的哭求,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