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听闻隋瑛就是在这个地方跪了三天三夜将自己跪回来的,林清走到了广场中央,寒风呼啸而过,犹如鬼嗥。他静立片刻,想起隋瑛,鼻尖发酸。
收束心情,林清决定去求见程菽,隋瑛不肯给他写信,他能在程菽那里讨要到只言片语也好。只是宋知止这件事在林清心中留下了另一道悔恨,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中有蹊跷。
二十大板绝不会取走一个年轻官员的性命,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行刑过程中有人做了手脚。
林清在听完倪允斟的讲述后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只是猜测毕竟是猜测,他拿不出任何证据,更何况,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萧慎已经重用齐桓许久。
不能再乱上添乱。
林清睁开眼,转身走出这片广场,风雪迷茫了前方路,他的神色却异常清明。翌日下午,他来到了程府求见,这还是这一年多时日内,林清头一回来单独会见程菽。
程菽说不上冷淡,但绝非欢迎,他以无可挑剔的礼数招待林清,反倒让林清不自在起来。
“程大人,宋大人的后事……”
“由他妹子在东州操办了。”程菽回答得极快,林清讪讪地垂首。
两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程菽无话对林清说,这种沉默对林清不啻为一种变相的折磨。
“那么在山……他……还好么?”
鼓足了勇气,林清终于问出了口,然而他却羞怯而胆小地注视地面,根本不敢抬头看程菽。
可程菽没有回答,林清壮着担子瞧了他一眼,果不其然捕捉到了那一抹嘲讽的微笑。
罢了,只要能得知有关他的消息,再多的羞辱他都能够承受。
程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目光便掠过林清看向门外了。
“广西乃穷苦瘴疫之地,在那里,又能有多好?”
林清神色微动,好似不想让林清好过一般,向来秉持良知的程菽也失了态,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初时过去便染上了疟疾,毒虫又多,迟迟不能好,后来剿匪中从山崖跌落成重伤,躺了足足一月才醒来,醒来就又是夙兴夜寐,忙于当地的农务收成……”
“广西多崇山峻岭,听闻皂靴都磨破了好多双,土匪和土官都是叫他不得安生…… ”
程菽欣赏痛苦是怎样将林清攫住。林清已经脸色发白,他的手不得不捂在胸口,来维持情绪不至于崩溃到在程菽面前哭出声。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出喑哑的哭腔,于是他闭口不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官服上。
程菽冷笑一声,他问:“可是,这不是林大人一开始就可以预见的么?林大人智慧过人,对在山也有我们这些旁人难以深入的了解,既然做了,又何必在这里流泪?”
程菽起身,“要说流泪,是我程陨霜该哭,哭自己的友人,哭自己的学生,你呢?”
冷哼一声,程菽拂袖而去。林清吸了吸鼻子,没有回话,只是支撑自己站起来,朝程陨霜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便走出门了。
直到出了程府,回到了马车,他才敢哭出声来。他从来不被允许知晓任何有关隋瑛的事情,所有的信件也都得不到回应,难怪,难怪……
“难怪……他竟在那边受了这样的苦……”
林清掩面啜泣,皇帝派遣给他的马车将他带回皇宫。
“有来有往。”
他记得萧慎说的这句话,他做了什么皇帝不喜欢的事,或是皇帝听他的话做了他所吩咐的事,那么他就该在有所偿还。
今日他去见了程菽,随从便默认般地将他带到了崇宁殿。
只是东州军务缠身,萧慎没能及时回到崇宁殿,林清一人跪坐于殿中许久,于岑寂中独自悲伤。夜色寂寥,一抹身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重重垂帷之间,将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身上。
林清抬头,看向帘幕后的身影。
“出来。”
他虽跪着,却在发布命令。沅儿虽然站着,却老实地从垂帷后走出,赤着脚,瑟缩地走到了林清面前。
林清这才抬头,头一回这样仔细地看沅儿这张脸。
目光相触,林清面无表情,只剩泪痕干涸在脸上,而沅儿却打了个哆嗦,不无悲哀却友好地笑了。
见林清神色冷淡,沅儿便跪下身,缓缓爬向林清,将一张小脸轻轻地放在了林清的膝上。
他闭上了眼睛。
也许沅儿一直都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温度,是什么触感。为何萧慎为他如此痴迷,以至于在他不在时刻数次落泪。
以至于让他丧失了自己,
沅儿轻轻地贴靠林清,轻声喃喃:“林师,林师……”
这么多年挂在萧慎嘴边的称谓,这么多年自己在无知中无限趋向的人,此际就在自己面前,自己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沅儿几乎露出痴迷的笑容,眼泪却晕染了那一品官员的朱红官服。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章 他想恨,却不知恨谁,他……
林清在片刻讶异后抬起头, 抚摸着沅儿的鬓角。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有着稚嫩的双眼,也许是长久在萧慎身边, 他被保护得很好,无人伤害他,除了保护他的那个人本身。可这保护是一道囚住他的铁笼, 初时因为爱他心甘情愿进入,可如今他已不知该何去何从。
林清端详他那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健康而修长的四肢,他的手轻轻搂住自己的腰,他就像一只乞怜的小兽, 渴望着温存和爱怜。可林清知道,在此刻他静谧的脑海里,在他不住淌落沾湿衣襟的眼泪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姓和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