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我不会忘。”
  他好似看见,他所站立的这处庭院,景色变幻,那株被砍伐的、如今只剩下一根树桩的老槐树再度生长了起来,在炎炎夏日撑起一片阴凉,在寒冬腊月阻挡所有风霜。
  树下,一人将他抱在怀里,问他,择之将来要做什么?
  “要做和师父一样的人!”
  他搂住师父的脖子,“要武功高强,报效皇上!”
  “好!那择之要好好练武,今天扎马步没有?”
  “扎马步了!”
  “择之真乖!”
  他的鼻子被轻轻地捏了捏,童音欢笑一片。
  可如今,他却独自伫立在雪中,低垂头颅,鼻子发酸。
  眼泪滚烫,一滴一滴落在雪地里,他突然很想见到那个人。
  ——
  那个人也很想见他。
  眼见隋瑛去做护卫家属的安抚事宜一时不能得空,林清便披了披风,安排了一顶软轿便去了熏风阁。他故意将那软轿停在熏风阁门口,在他惯常所在的雅间里,他怀着并不平静的心情,一盏一盏喝着茶。
  可直至天黑,倪允斟也没有来。
  茶冷了,林清也等得心灰意冷。他知晓晚间隋瑛会来寻他,为了不让那人担忧,他起身下了楼,重新坐回了软轿上。
  软轿于雪中前行,林清靠着轿厢柔软的内壁,神思连篇。他知道自己现在对于情况是插不上手,也知晓圣上让北镇抚司接手这一事已是有了自己的怀疑。只是他心神不宁,需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也许就如隋瑛所说,他沉不住气。可是他并不怪罪自己,萧慎是他唯一的学生,也是他的希望。换了谁在他这个立场上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阖上双眼,只觉得太阳穴发痛。
  雪越下越大,回府的道路似乎变得越来越长。半晌林清才反应过来不对,掀开轿子的幔布,正准备问怎么回事,就见前方抬轿之人中有一人莫名熟悉。
  “你……”
  倪允斟一身蓝色葛布布衣,头上戴着素色襆巾,仆人打扮,回头朝林清眨了眨眼。
  “别出声儿!”
  倪允斟抬着轿子,悠哉悠哉,眼睛望在前方道路上,“放心,不是绑了你们主子,回头叫你们主子赏钱给你们,前提是嘴得管住咯。”
  “小的……小的明白。”林府上的轿夫小心答道。
  “回头赏你们。”林清说。
  得了这句话,轿夫们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这突然闯来的并非歹人。要知道这一路他们想做声又不敢,正愁用什么法子通知轿内的林清呢,没想到这两人是老相识。这口气一松,脚步就变得快了许多,不久就绕过几道胡同,出了城门,来到城东郊外的土地庙前。
  槭树掩映后的土地庙墙壁斑驳,月光照得积雪幽明。数十级台阶一路向上,通往土地庙浑厚古旧的大门。雪依旧飘落,风却式微。几只寒鸦掠过上空,鸣叫凄厉。
  林清下了轿子,心情欢喜雀跃,踩在台阶上,脚步很是轻快。回头,他朝轿夫们说:“你们在这里候着,你,跟我来。”
  他朝倪允斟招了招手,倪允斟睨着眼睛,坏笑一下,林清倏尔红了脸,心想又是场交易。
  果不其然,方进了土地庙,门还没关上就被人搂了腰。
  “见善,我这辈子都未曾为人抬过轿,说说,你怎么弥补我?”倪允斟凑近,吹落林清睫毛上的雪花。
  林清勾起唇角,“择之分明知晓上哪里寻我,可偏偏要抬这轿子,显是自己愿意。既然是自己愿意,又何来弥补一说?”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你是不想知道下文了。那咱俩就此别过!”说罢倪允斟摆了摆手转身就走,林清连忙拉了他衣袖。
  “择之,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林清忙道。
  “你等我做什么?”倪允斟笑嘻嘻反抓林清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手心。
  “别跟我打哑谜了,不就是因为岐王,他是我学生,我心忧得紧。说罢,那些歹人你们抓住了没?”
  “哟,北镇抚司的机密一下子就告诉你呀?”
  “你!”情急之下林清恼了,也懒得再跟倪允斟废话,捧了他脸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样总行了罢,快告诉我!”
  倪允斟一愣,讪讪地摸了自己脸,“感情我是个流氓,哼,罢了。见善,人是抓住了,可审出的结果,你当真要听?”
  “当然!”林清睁大了眼睛,此际他仰着头颅,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雪花的阴影不时从他脸上掠过,清丽动人,摄人心魄。倪允斟只觉得心头鹿撞,赶紧躲避了视线。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实话说了,你可不要太激动。”
  “我不会激动。”
  “是隋瑛。”
  “……”
  倪允斟转过脸上,他欣赏这张微笑容颜如何在惊诧中被冰封动,漆黑眼眸里流淌出难以置信和荒谬绝伦。
  “不可能。”林清拂袖转身,冷道:“想用此种方式离间我和他,未免也太过幼稚了些。”
  “信不信由你,见善,这话可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杨千户亲自审出来的。”
  “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择之看不出来么?”林清的面容掩盖在阴影中,但已隐现愠色。
  “是啊,极有可能,不过或许就是因为猜到了我们会如此想,所以更值得铤而走险。”倪允斟冷笑一声,戳了戳林清的肩,“你可别忘了,是他举荐岐王去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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