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楚雄还是这样自以为是且无知莽撞,楚秋山面色冷淡地看着他:“我只能帮你赔偿病人家属一部分钱,其他的帮不了你。”
楚雄面色涨红,眼睛落下泪水,紧张地说道:“秋山,你是咱们家里唯一一个大学生,从小你就给爸爸长脸,爸爸知道你这几年在外面一定挣钱当老板了,你就当帮帮爸爸,爸爸不想坐牢啊!”
他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人竟然也会哭。
这是楚秋山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随即便是觉得可怜可悲,一个六十岁的男人,算得上老人了,在年轻的儿子面前哭得眼泪鼻涕到处都是,像什么样子?
说不动容是假的,楚秋山终究没有修炼出一颗比金刚石还硬的心肠,他看着楚雄,说道:“我没有钱,这几年来你们花的钱都是路远天给的,我帮不了你。”
他本以为说出这句话会断了楚雄异想天开的想法,谁知道楚雄眼中精光一闪,连哭都忘了,一脸惊喜地说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儿子,你养他那么多年,现在他有钱了帮帮爸妈也是所应当的事。”
“他最听你的话了,你帮爸爸给他好好说说,他一定愿意替爸爸出钱找人摆平这件事!”
楚雄似乎忘了,当初是谁叫嚣着要他把路远天赶出家门。
楚秋山也不提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和路远天现在已经不怎么往来了,让他出钱是不可能的事。”
一道狐疑的目光锁定他,楚雄哪里能分辨楚秋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现在就像一头闯入死胡同的倔驴,被自己想象出的牢狱生活吓了个半死,不顾一切地说道:“我看你就是不想帮我!怎么不可能呢,那小子那么喜欢你,怎么不可能为你出钱!”
这句话一出,楚秋山脸色终于变了,愣愣地看着他。
楚雄:“爸爸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了,乖儿子,你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跟着他跑到雁市去?连爸妈都不要了?”
“爸妈又不是傻子,那小子要是对你没有心思,怎么会为了给你借钱治病在居民楼里挨家挨户下跪磕头,又怎么会为了你跑去卖血换钱?”
楚秋山猛地站起来,身形一晃,他扶住旁边的凳子,震惊地看向楚雄:“你说什么?!”
王雄突然闭嘴不说话了,毕竟当初他也是因为受不了路远天死缠烂打的模样才拿了三千块钱给楚秋山治病的,看样子楚秋山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不会如此惊讶。
他说道:“爸爸的乖儿子,你就当是报答爸爸养你这么多年,这次就帮帮爸爸吧。”
楚秋山艰难地找回一丝智,他将所有的心痛和窒息掩在身后,看着楚雄一字一句道:“我毕业后每个月都打两千块钱到你账上,可是我生病需要几万块的救命钱时你什么反应?你说你没有钱,说让我别在医院烧钱了,让我回去等死。”
新年刚过去不久,派出所外的街道十分冷清,楚秋山出来时一股冷风刮在他身上,内心那些潮湿的血水迅速凝结成冰,将心里那股巨大的悲痛封存。
路远天穿着黑色正装靠在车前,原本程亮的皮鞋在陪着他东奔西走时染上灰尘,冬日一抹阳光从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漏下来,打在楚秋山苍白的脸上,连唇色看起来都十分惨白。
路远天疑心他是受到了楚雄一事的刺激,但是没敢问出口,下意识站直身体,远远地抬头看向他。
好半晌,楚秋山迈着灌了铅一般的步子费劲地走到路远天身旁,他沉默地上了车,闭上眼睛,看上去很是疲惫,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想回家。”
他没说是要回哪个家,但是明显不可能是雁市,于是路远天开了车,带他到了四民街。
离开了十几年,四民街早已改头换面,水泥高楼拔地而起,那些破旧的居民楼和乱糟糟的电线杆子不复存在,但从高楼背后的缝隙穿过,过去一起生活的那几栋老旧自建房竟然还在。
阳光被高楼吞噬,这个在过去就晒不到什么太阳的楼房愈发阴暗潮湿。
楼里的老住户早就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形色匆匆的新面孔,路远天带他打开一扇呜呜作响的大铁门,二楼过道那条常年被铁链捆着的那只恶犬已经不见踪影,他跟着路远天走到最里面的靠楼梯的房间,一墙之隔的臭水沟不知何时已经干涸了,那扇记忆里一脚就能被人踹开的黄色木门变成了黑色的防盗门。
上面是一把黑色智能锁。
楚秋山拽住路远天伸出来的手,自己走过去,一边按键一边呢喃到:“1......2.....0......8......0.....2.......”
——“滴”
锁开了。
两个人站在原地,楚秋山看着路远天,一时间百感交集,那一瞬间他无法说清楚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是突然觉得释然。
他恨了路远天整整八年,怪路远天为了金钱和前途抛弃自己,曾经的他一度认为自己付出的那些情感统统被人辜负了,可是直到今天,楚秋山突然发现,其实被困在过去的人,从来都不止是他自己。
房间应该是有人定期打扫过,开门时只有细细的一层灰尘扬起,楚秋山看见角落里被路远天用小刀刻出划痕的书桌,看见狭小客厅里自己经常窝在上面敲打键盘的沙发。
时间好像回到很多年前。
楚秋山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踏进去:“为了给我筹钱治病向人下跪磕头,是什么感觉呢?路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