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而后他在瓜藤下摸了一把竹椅,坐了下来。
  秦知夷好奇地问道,“好歹是你亲祖父,可给你留了什么遗产物件没有?”
  “不曾。”蔺九均低了眉,从衣袖中掏出一张文书,继续说道,“但拿到了这个。”
  秦知夷接过,借着藤架上灯笼里的烛光看清了上面的字,“哪里来的地契?”
  是嘉平县里的一间商铺。
  秦知夷多少知道些蔺九均的身世,想到他前头刚说蔺老爷没有给他留遗产,这会又掏出张地契来。
  她登时将这张纸甩回蔺九均手里,捂着嘴,有些惊恐地说道,“这、这不会是陪葬品吧,你你你……”
  “一纸文书罢了,姑娘可见过拿地契做陪葬的?”蔺九均无奈地回道,“这是幼时家父给的,当时随手夹在书本里了,今日才去找了出来。”
  当年,屋里所有的东西都被蔺家扣下了,蔺九均几乎是只带了几件衣物,身无分文地来到了溪水村。
  蔺九均从前没想过再与蔺家有牵扯,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能再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这份地契没有过蔺家的账目,是完完全全蔺九均私人的名头。
  秦知夷眼眸亮了起来,一连三问,“那你是想开间铺子么?开铺子应当比走街串巷地卖豆腐赚得多吧?以后有酒有肉吃了?”
  蔺九均轻笑一声,回道,“应当会的。”
  经过上次病得一塌糊涂,他发觉卖苦力也许并不是个好出路。
  开铺子不一定能赚,总归不会太劳累,而且他有盘算,体力不行,脑力总得行。
  秦知夷从前没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钱的,她看着地契说道,“开间什么铺子呢,这间铺子的地段似乎不怎么好?”
  秦知夷只去过一次县里,她记得陈大夫的医馆所在的四里街最是人多,也很繁华,但地契上的这间铺子并不在四里街。
  “地段一般,好在离码头近些。”蔺九均想了想,说道,“先开一间食肆吧。”
  当年,这间铺子还是极金贵的要价,只是十来年了,县里天翻地覆,铺子的身价也不似从前了,但总比没有要好。
  秦知夷点了点头,突然好奇地问道,“我一直好奇你之前为什么总说无法走仕途之路?只是因为眼疾么?”
  蔺九均闻言,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道,“家父早年受舞弊案牵连,求告无门,入狱两年,出来后官府不仅不让他再参加科考,其子孙后代皆不能。”
  秦知夷一惊,问道,“是咸元八年的舞弊案?”
  蔺九均面色微微动容,说道,“宋姑娘也知晓。”
  秦知夷叹了一声,说道,“此事当年沸沸扬扬。”
  秦知夷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当年舞弊案牵连众多,甚至涉及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员贪腐,先帝委派当朝太子秦扶徴主理审查。
  秦扶徴那几个月几乎都没回家,回来后就撞见秦知夷闯了祸,罚了一个月的抄书和禁足,秦知夷很难不记忆犹深。
  秦知夷又问道,“当年京里对此案的态度不是有罪当罚即可么,为何会牵连至无辜的子孙后代?”
  舞弊案快结案时,有大臣上门来找秦扶徴议事,主张严惩,有罪之家需彻查宗族内外。但秦扶徴宅心仁厚,认为惩罚一己之过即可,勿要广泛牵连无辜之人。
  姑且不说蔺父是不是被冤枉的,这样不许后人参加科考的惩处就过于荒谬了。
  蔺九均平淡地回道,“个中缘由不甚清楚。”
  秦知夷听他的话语中未有沉重之意,好似并不在意了。
  她转念又想,怎么可能释怀?
  她住在这里的几个月里,翻出他从前写的课业和文章,她于诗书文字上不大通,却也知道什么是好文章。
  如果他能科考,今日肯定是一方官员了,若是领着俸禄过日子,也不至于过得这么困苦。
  秦知夷问道,“那你祖父是因为这件事把你赶出来的么?”
  蔺九均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应道,“嗯。”
  秦知夷问道,“那你父亲是被冤枉的么,可还有翻案的可能?”
  若是秦扶徴还在,秦知夷在他跟前说上几句,蔺父要真是被冤枉,舞弊案就能翻案再审了。
  但现在的秦知夷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蔺九均回道,“家父写过一封述明冤屈的自白书,当年蔺家上下也动用了不少银钱关系,还是得了这样的结果。如今以在下一己之力,实在难有翻案的可能。”
  秦知夷安慰道,“好在最介怀科考一事的蔺老爷已经去世,如今你大伯当家,参加丧礼都送了车马仆人来接送,看起来不像是会为难人的。”
  蔺九均想起这几日的丧礼上听到的那些冷嘲热讽之言,他收敛心绪,低低应道,“嗯。”
  空气中飘散着微微湿气掺着发粉的香味,蔺九均猜测她刚洗过发。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方盒,几经犹豫,还是递了出去,说道,“听闻女子都爱用桂花油养发,姑娘刚洗了发,现在用正好。”
  秦知夷有些惊讶,接了过来,启开嗅了嗅,说道,“还挺香的,怎么突然想到给我这个?”
  蔺九均转脸轻咳了一声,“回来的路上正巧听到杂货铺在吆喝。”
  秦知夷抬眼看着他,眯了眯眼,疑惑道,“对啊,听见杂货铺的吆喝怎么就想到要给我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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