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衙役跟在后头,从容不迫地掸了掸蓑衣上的雨水。
他出了李光棍家的院子,慢悠悠地敲响了隔壁蔺九均家的门。
草屋中,今日只有蔺九均和秦知夷在。
柳阙早起见雨势小,去了县里码头,想要先问好近日有没有坐到并州的船,柳乔被一同带了去。
林衙役来的时候,蔺九均单独去迎的。
蔺九均只是住在村里,未有田产,且户籍都在县里蔺家,他家需交的赋税每年被官府并入蔺家的赋税里,早早就一并收去了。
但林衙役同蔺家二郎交好,早就知晓蔺九均说是挪到庄子上住,实则是被赶了出来。
所以林衙役每年都雷打不动地借着收赋税的名头,来捞点油水,这次也不例外。
院子里,林衙役张口便是,“十两银子。”
蔺九均忍耐着不悦,说道,“年初赋税是一两银子,虽是加收赋税,十两未免太不合实情?”
自然不是十两,是林衙役前日赌坊输了钱,抵了家中玉佩,正着急用银钱去赎。
林衙役有些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道,“青州那边打仗,都快打到颍州了懂不懂?兵马哪个不要吃饭?”
“鄙人家中实在交不起十两的赋税,还请林大人去府衙拿了文书再同鄙人收这笔银钱。”
蔺九均知道林衙役一直假借赋税之名,多收银钱,但他无意占蔺家的便宜,也就不深究其中缘由。
先不说今日这十两的赋税太过离谱,他也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
林衙役听了,火窜上心头,高声道,“摆的什么臭架子,你以为你是贵公子哥,命令起小爷我来了?交不起赋税,就去充军!马车上宽敞得很,塞的下你这小身板!”
院里,蔺九均立时被扯进雨里,正要被人扭送着上马车。
隔壁李光棍屋里动静闹得那么大的时候,蔺九均就来嘱咐秦知夷安心待在屋里即可。
林衙役同蔺九均在院子里说话时,秦知夷在屋里听了一会。
等到那衙役真的要将人带走时,她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然后匆匆翻出那支玉钗。
青州起兵的事这么大,颍州迟早要乱,颍州一乱,不论是追杀她的人也好,皇帝的人也好都会无暇顾及她。
秦知夷只要在蔺九均家再多住几个月,就能等到那些人不再寻她,她也能有机会再去青州。
柳阙虽不大想留下她,但柳阙就要回并州,并不妨事。
蔺九均却是再也不收她的东西,只让她暂住,若是哪天赶她走,也未可知。
所以,秦知夷捏着玉钗,推门而出。
“慢着!”
一道柔软却清脆的声音生生止住这场纠缠。
秦知夷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幕,她看见浑身湿透、发丝凌乱的蔺九均。
“你是谁?”林衙役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面露疑惑。
他只记得柳阙是有个女儿的,但今年十岁,眼前这女子怎么看也不像。
虽不知道那些找她的军汉有没有给府衙看过她的画像,但秦知夷在脸上涂抹了些东西,这会不怕府衙官兵认出她。
秦知夷面无表情地回道,“我是蔺郎君的表妹,这几日借住在此。”
听到表妹一词,林衙役恍然大悟,不明意味的眼神瞟了蔺九均一眼,又说道,“你既要阻拦,便是有银子喽?”
秦知夷囫囵点了点头,又道,“林大人,可否先让我同表哥说两句话。”
林衙役见她点头,只当她是蔺家人的亲戚,为了那十两银子,他虽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将蔺九均往前推了一推。
秦知夷立时快速上前几步,走进了雨幕里,她用着气音在他耳边说道,“柳娘子不在,你要是就这么被带走,她定是会担心坏了。”
“在下拿不出十两银子。”蔺九均脸色有些难堪,“姑娘给的镯子,所当的银钱都给赵妈妈了。”
秦知夷突然顿悟,他那时能那么快答应赎价,不是因为他清楚行市,而是他浑身上下只有那四两银子。
秦知夷低声叹道,“我知道了。”
而后,秦知夷绕过他,向林衙役递过去那支玉钗,“林大人,十两银子我们家确实没有,只有这支玉钗。”
林衙役接过玉钗,细细打量了一番。
玉质通透,雕工精湛,上头的凤凰栩栩如生,估计比他抵在赌坊的玉佩贵出两倍不止!
“早些拿出来不就好了,何必闹这么一出。”林衙役收了玉钗,使了使眼色,就让底下人将蔺九均放开了。
他又咧着嘴揶揄道,“都住茅草屋了,家里要是有这样的宝贝就不要藏着掖着。”
秦知夷心中有些恼意,那是她身上为数不多值钱的东西了,这酒囊饭袋的东西还以为她奇货可居。
秦知夷眨巴出几滴眼泪来,借着雨水,像是哭得厉害,“这原是去世的母亲留给我唯一的嫁妆,我自小和表哥定了亲,家中长辈去世,我千里迢迢来投奔表哥,表哥不但不嫌弃,还收留了我,我怎么能见着表哥去充军呐!”
空气中突然安静一瞬,唯有滴滴答答的雨水声落在院里。
蔺九均似乎已经习惯了秦知夷这样张口就来的本事,整个人隐在雨里,双目却微微失神。
“你们也算是一家人了,谁交赋税都是交。”林衙役已经收了玉钗,有心调笑道,“还是你小子有福,未婚妻为你这样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