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野岭 第72节

  “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她还没说完,就被周枭厉声斥退,眼睁睁看着他往卧房走去。
  周枭一踏进卧房,绕过屏风就看到一道细瘦的身躯趴在桌上颤着双肩哭泣,伤心欲绝,因为听到急促的号角声,她含着泪无措抬起头来,在转头时和他对上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一坐一站,一哭一凝重。
  周枭想到方才对她的凶恶,愧疚浮上心头,这事是他对不住她,“卫娘……等我剿匪回来,我给你赔礼道歉。”
  “剿匪?”卫瑜然呢喃问。
  “榷场那边出问题了,有一帮土匪袭击。”周枭缓声给她解释,“此事事关重大,情况紧急。”
  “等我回来,给你赔礼道歉,打我骂我都行。”
  “赔礼道歉?”卫瑜然一出声,哽噎不已,怨恨地盯着那道身影,“我恨不得你死在那里,别再回来纠缠我了!”
  话落,周遭一片死寂,周枭拢了拢掌心,眼神一黯,侧过身子,哑声:“我会回来的。”
  随后离开竹轩居,箭步飞身上马,带着一队铁骑火蝎军前往榷场。
  -
  这次剿匪,因为对方有火炮弹药,营寨里出动了大半的人马,操练场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
  早晨也再没有整齐的叫练声,剩余的侍卫各个肃穆守在营寨里。
  绿樱打探到一些消息,面色紧张说:“这次土匪来势汹汹,比上次黄阳的还要严重,二少奶奶,听说对方有火炮,伙夫跟我说他昨晚路过榷场时,听到火炮一炮接一炮,火光冲天,老吓人了。”
  卫瑜然神色淡然,转身就回了房歇下。
  周枭剿匪的第三天,听说已经把土匪从榷场击退到榷场数十里外的一片黑林子里,若要攻破,还需更多人马,于是营寨里又被调取了三千甲兵,并且有源源不断的伤兵送回来。
  卫瑜然带着绿樱在营寨里走动,看着潘旗出入各个支棱起的营帐之间,处理伤亡、粮草和医药物资运输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营寨里一片哀嚎遍野,血腥味浓郁,到了晚上更是通宵灯火。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逃跑时机。
  营寨忙着救助伤员,无暇顾及她的行动,而更重要的是周枭不在,为了剿匪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
  潘旗刚安置完所有在榷场中伤亡的兵员,据前线带回来的消息,因为土匪被击退到数十里外的黑林子外,就算有伤亡也来不及送回来。
  神色凝重进了营帐,然而他没料到的是,二少奶奶不知何时也进来了。
  “二少奶奶,你怎么在这?”
  潘旗知道她前几天逃跑的事,将军几乎是震怒,耗了不少人力物力才把人抓回来。
  “潘主簿,我有一事要拜托你。”卫瑜然开门见山。
  潘旗看到她身上甚至背着一个包袱,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您请说。”
  “我想你帮我逃出去。”
  尽管已有预料,但潘旗还是被惊愕到了,沉默片刻,“二少奶奶,恕我难以帮你这个忙。”
  这种关头,将军在外剿匪,营寨又要接待伤亡人员,无暇顾及,她竟然想趁此落跑。
  “潘主簿。”卫瑜然走上前,一步步逼近他,“如果你不帮我,等周枭回来,我就同他说,你对我欲行不轨之事。”
  潘旗瞬间冷汗涔涔。
  “你说他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潘旗眼神凝滞:“二少奶奶,你为何要这样对付我?”
  卫瑜然神色漠然:“不是我要对付你,而是我想离开他,我受够了。”
  潘旗想起之前曾几次碰见将军把二少奶奶带到书房,靡靡之声他听过几次,可没想到二少奶奶竟是不愿的那个。
  “如果你帮我逃出去,无论我最后有没有成功,你都可以把过错推到我身上。”
  潘旗犹豫不定,衡量利弊后,最后咬牙答应了她。
  随着夜色降临,一辆马车悄然驶到营寨门口,门口侍卫重兵把守,一排排带着尖刺的拒马拦着。
  直到潘旗出来打了声招呼,才让人放行,随着马车远离,潘旗神色复杂看着马车隐入夜色中,心头叹了口气。
  路上,绿樱在驾着马车,小桃花挽着包袱坐在门口,回头看了看二少奶奶,小小脸蛋上满是紧张和不安,“二少奶奶,咱们往哪走啊?”
  “往东边走,经过玉咸陂,我们就能走水路,去一个叫玉镇的地方。”
  这个地方近海,物资富庶,货殖繁盛,治安良好,这么小一个镇,周枭肯定找不到她们了。
  上次是她大意,走了陆路,而且还是靠近遥州的一个县,才会在一天之内就被周枭抓住。
  此时周枭在剿匪,哪有空和人力物力逮她,这次一定能成功。
  这次她有预感一定会成功,因而她狠下心,为了有更好的生活,把那个紫玉镯子也带了出来,只有有了本钱,才能更好地活下来。
  三人在夜色中马不停蹄赶路,出了营寨就往东边走,夜色越来越深,幸好月色光亮,马车一路飞快。
  马车驶出了一片林子,在苍茫平坦的大道上行进,寅时三刻,她们往北绕进玉咸陂,只要过了玉咸陂,她们就能在卯时一刻抵达港口,上了船,周枭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然而玉咸陂前面就是一片群山野岭,黑森森的轮廓坐落在前方,狰狞又静谧,叫人心头不安。
  她们距离那片野岭有一段距离,周围宽阔,没有遮挡,方圆十里好似只有她们这一辆马车,行进在不怎么平坦的路上,发出的车轮声音吱吱呀呀唯恐引出什么可怖的东西。
  马车上挂着两盏油灯照亮前路,马匹吃饱了粮草才上路。
  卫瑜然掀开车幔下,神色凝重望着周围。
  眼看就要出了玉咸陂,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混合着甲片碰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是什么声音?”绿樱拉着缰绳,看着远处漆黑雾蒙蒙的夜色,一股不安冒了出来。
  小桃花也细细聆听了一阵:“好像是马蹄声,还有人声。”
  绿樱咽了咽口水:“二少奶奶,咱们这条路是不是会有商队经过?”
  卫瑜然无端握紧了手帕,“可能是吧……”
  玉咸陂临近港口,有、有商队也不出奇吧。
  她不确定地呢喃。
  就在这时,小桃花突然叫起来:“前面好像有火光!”
  这话一落,卫瑜然抬眸直直往前看,只见雾蒙蒙的夜色中闪烁着火光,那火光好似星光,斑斑点点,又过了几个瞬息,她们清楚地看到一支队伍的轮廓在雾气中慢慢显现。
  他们从群山野岭中走出来,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摇摆,举起的火把,有铁骑,有互相搀扶的甲兵影子,寒光在鳞片和兵器表面泛着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二、二少奶奶——”绿樱看到越来越近的铁骑轮廓已经失去语言,惶恐不安。
  小桃花脸色白了又白,她们这是遇到鬼军了吗?
  只有卫瑜然在看到为首骑在一匹马上的高大影子那刻,心头猛然一跳,彻底慌了神,“快,快掉头!”
  她几乎失声地喊,然而绿樱已经六神无主,不得已,卫瑜然想要接过她手中的缰绳,没料到没抓紧,竟然掉了下去。
  卫瑜然眼睁睁看着两匹马继续往前走,她吃力用鞭子把缰绳勾回来,然而等到她把缰绳勾回来时,两匹马慢慢停了下来。
  她一抬眸,就看到黑压压来到跟前的残血军队,铁甲声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男人刚毅的脸庞凝着血污,金鳞铁甲裂痕交错,手上的重刀泛着寒光。
  他身后的兵,死的死,残的残,伤亡惨重,风吹散了湿重模糊的雾气,她得以看到铁骑军队后天际火光熊熊一片,仿佛苍穹破晓。
  卫瑜然看不清他掩在雾色之中的神色,但她只知道这下彻底完了,竟让她迎面遇上了戮战凯旋回来的周枭。
  瘦马对上残血孤军,只剩下绝望。
  可卫瑜然还是想逃,她瞄向右边漆黑的林子,在恍惚中竟生出一丝躲进林子里的念头。
  她判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有机会在他赶过来之前躲进林子里。
  “快下来,我们进林子!”她催促。
  绿樱和小桃花慌慌张张拎着包袱下马车,卫瑜然也在第一时间弃马车而落跑。
  三道仓皇落魄的身影落在男人眼里显得有些可笑。
  “抓起来。”
  冷冰冰三个字一出,几名骑兵当即出动,眨眼间便把她们的前路堵住,跟逗小鸡似的。
  三人猛然后退,卫瑜然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周枭,终究是绝望地认命被他带回去。
  大手一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马背上,后背紧贴周枭的盔甲,沾了血污的大手紧紧搂着她腰肢。
  卫瑜然浑身僵硬,紧紧挽着她肩头上的包袱,垂眸心如死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
  “卫娘……”周枭哑着嗓音在她头顶开口,“怎么这么早过来接我?”
  “……”
  “很想我?”
  “……”腰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卫瑜然咬唇,不予理会。
  “我没死成,是不是很失望?不然你今天就能逃掉了。”
  周枭轻笑一声,眼神却渐渐染上阴霾。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本想着回去给你道歉,可你只想着逃,卫娘,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贡文星送来了判决文书,那个牙人被杖罚二十,原来那时他帮了你,卫娘,你跟我说,你那天对他心动吗?”
  “他身上有周贯聿的影子,会不会在某刻让你爱上他?”
  “说。”阴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深深闭上眼。
  “胡天死了……被炸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一条胳膊掉在沟里,险些找不到。”
  “我三天没睡,那帮土匪比黄阳还要凶残,我一个活口都没留,一个个砍了他们的脑袋拎回来,可是这次作战是我火蝎军伤亡最惨重一次。”
  细弱的女声淡淡响起:“可你也保护了遥州和榷场的百姓,你是个好将军。”
  男人沾了血青筋凸起的手背正被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似在安抚。
  周枭黑眸晦暗,垂眸瞥了眼她的鹅颈,嗓音沙哑:“卫娘,我们从头来过行不?”
  卫瑜然把手收回来,刚收回,腰间结实的手臂不断收紧,明显不满她拒绝的态度。
  直到天光大亮,他们才回到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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