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季 第97节

  “谢了。”
  “嗯。”汤烨希刚点头, 又琢磨出不对劲,“嗯?回北京?”
  “你机票不是明天的吗?”
  他一脸茫然,“北京那边也没什么事,不用这么着急吧。”
  “还是说, 刚才那一通电话,其实是弟妹打给你的?”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问了点什么, “难怪,我刚才问你包裹的事情, 你只字不提, 还特地躲去了书房。”
  “合着昨晚下午, 大家伙下去转悠的时候,你突然离开。又在大半夜, 快递点即将休息时,寄送了包裹回北京。”
  “原来,收件人是她。”
  汤烨希叹口气,“不是已经离婚,已经决定放下了吗?我都说过了,你就是在自欺欺人。为什么吃安眠药,为什么去接受心理治疗,如果你真的能放下,当时又为什么要去柏林?”
  “到底是去见教授,还是因为她?”他继续手中的动作,将衣服叠好,扔进箱子里,“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去吧去吧。”
  “既然放不下,那就牢牢抓住了。”
  “寄送过去的包裹,她是不是已经收到了?”见靳晏礼不吭声,心下叹口气,继续道,“如果是,那么她愿意给你打这通电话,证明你在她心中,多少还是占了一点位置。否则,真要是一点都不占,你送去的东西,她只怕避之不及。”
  “从前,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是。”
  这次在南京待了一个周,带过来的行李不算多,只有几件衣物和电脑。将东西收拾好,匆忙下了酒店。
  碰上随行的同事,“这是怎么了?现在就离开吗,晚上的聚餐不一起吗?”
  “不了。”靳晏礼低着头,临时改了航班时间,此刻正在购置新的机票,“有点急事。祝你们晚上玩得开心,消费走我账户就行。”
  随意聊了三两句。坐上酒店的专车,前往机场的vip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南京等待,直到飞机起飞前往近一千公里的北京,这段时间中,靳晏礼整个大脑都是不平静的。
  不可置信。如果不是拨号界面,躺着的那个备注【靳太太】的昵称,他或许真的要以为这只是一场美梦了。
  可惜,她早就不是自己的太太了。周颂宜是周颂宜,她仅仅只是她自己。
  心底总有些渴望,因为这通电话,渐渐滋长、膨胀。
  飞机飞行到北京上空。视野下落,整座城市,朦胧在这场春雨中。
  出了航站楼,外边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色不算晴朗,可视度不高。
  人离得近了,他却像是“近乡情怯”般。反而越加不敢触碰,越发小心翼翼。
  会不会吓到她?
  -
  周颂宜低头,手绕到脑袋后,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这两天,天气阴,不太好将驴皮晾晒阴干,每天没事的时候,就坐在椅子上,低头拿刀刻稿。
  这阵子,阴雨绵绵。
  伏案窗前,她喜欢听雨水的声音。插在花瓶中的海棠,经过一夜,那些将要开放的骨朵,此刻隐隐绽了花瓣。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她抬手,摆了摆花瓶的位置。继而伸了伸懒腰。
  脖颈搭在靠背上,等缓过长时间低头带来的酸痛感时,才重新抬起。
  准备打起精神,一气呵成、才不会有多于的精力,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昨天一宿没睡着。现在来了点儿困意,手头上的工作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完成这点,准备回卧室,躺床上休息、补觉。
  周颂宜端起放在桌角的茶杯。里面是刚才泡的白牡丹,此刻茶水尚且冒着热气。
  她抿了一口,放在一旁,准备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时。
  视线无意地从窗外扫过。原本空荡,只有玉兰花、芭蕉叶的视野中,陡然多出一人。
  身影太过熟悉。她握着小刀的手,一时间不受控地颤抖。刀尖停滞在驴皮上,迟迟没有下刀。
  大概昨晚梦做多了,在这个潮湿的雨季,都开始产生视觉错误了。
  周颂宜怔怔然眨了眨眼,再次睁开,视线有一瞬间的黑暗。
  渐渐的,越加清晰。那不是错觉,真的是他。
  几乎下意识,仓惶起了身。
  椅腿摩擦木地板,发出”刺啦——“一声。
  她将小刀扔回桌面,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她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出了门,却仅仅只是站在门边,不敢再继续向前。
  视野清晰,不受局限。那个昨天,才和她通过电话的人。
  此刻,跨越一千公里的距离,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太过梦幻,一时让人难以置信。
  “怎么回来了?”周颂宜不可思议极了,可眼眶却只是沉静地注视着他,在开口的瞬间,又瞬间变红。
  后边的话,好几次张口,才算发出了音,“不是在南京吗?”
  明明站在一处院子里,那么近的距离。剩下的,却谁都不敢再靠近了。
  靳晏礼喉咙发紧,声音涩滞,“你说北京下雨了,所以我回来了。”
  这两者间,没有必然的本质联系。任谁都知道话中的真假,可就这么当作了由头。
  识海中空白一片,周颂宜怔怔地看着他。
  雨打落掉几片粉色的玉兰瓣,落在泥泞的湿地上,别有一番美。
  靳晏礼石子路上,水缸中的水即将溢出,每落下一片雨丝,便泛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他的视线一寸寸描摹过她的脸庞,却又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害怕吓到了她。
  有时候,人总会变得矛盾、纠结。一边渴望着、一边又极度压抑自己、不敢靠近。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内心早已如海啸入侵,波涛汹涌、危险无比。
  对视的那瞬,周颂宜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一块早已编织好的网,一寸寸将人吞没。
  只是这次,她心甘情愿的。
  “这什么破理由?”周颂宜明明是笑着说的,可笑着笑着,眼泪便不受控制。
  她偏过头,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眨呀呀的。
  泪水扑簌地落,再看向他时,眼圈通红一片。
  “当初,你是不是来柏林找我了?”隔着细密的雨丝,“那时,为什么不来见我?还有,为什么不联系我了。现在,为什么又突然这样?”
  许许多多的为什么,迫切地等待着答案。究竟该先回答哪一个,他不知道。
  可千言万语,在视线落向窗前,那支插瓶的海棠时。就在那一秒钟,海啸停止、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寂静中,只能听见花瓣被打落的声音,靳晏礼不再克制自己的真实想法、意图,“不过是,我想你了。”
  他一步步靠近她,遵循心的本能。在这场滋润万物的春雨中,任凭自己的爱意汹涌,“我爱你。”
  “我以为能随着时间的淡忘,感情也能一并释怀。可现实是,我压根就做不到。”他的眼神温柔,却有侵占欲,“从登机那刻,我就在想你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你,想象着你见到我时的表情。可出了航站楼,春雨淅沥,我想起从前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又不得不退却了。”
  “我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诚如信中所道,我知道那不对,因此竭力克制着。可脑中一直回荡着,你对我说过的话。小宜,”他近乎带着恳求,卑微地征询着,“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像这场雨一样。落下后,绿意开始抽芽、勃发,以一个全新的开始,迎接未来的每一天。”
  最后一步,他停在台阶下没动,“可以吗?”
  周颂宜盯着他看了许久,再开口时鼻音明显,“戒指呢?”
  “什么?”
  只是转瞬的怔愣。回过神时,下意识地将手藏在背后。
  却又意识到,那枚戒指,早在飞机上时,便被他从指根取了出来。
  “骗子。”
  “我都知道了。”
  周颂宜很想克制自己,可她的眼泪不争气,早已潸潸落下。
  只是一时间,分不清是这场春雨淋撒得更多,还是眼泪更多。
  视线朦胧一片。
  想说点儿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想朝他露出笑容,可心间酸涩无比。
  终于,水缸中的水溢了出来,缓缓地淌进这场春雨中。
  周颂宜跑下台阶,骤然扑进靳晏礼的怀中。
  他脚步踉跄,手揽住她的腰肢,将人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中。
  至此,那空缺了一角的心,在此刻,得到了圆满。
  雨水打湿头发、衣物,吻不知何时开始。
  唇齿相依,撑开的伞,自手中脱落。在空中划下半弧,继而悠悠然地落了地。
  再回神的时候,靳晏礼松开摁住周颂宜的后脑勺,呼吸交错、相融。明明是冷天,两人的脸一同浮上薄红。
  距离拉开的瞬间,一条水丝从两人唇边断开。
  似雨、是口涎。
  她在他的怀中,眨了眨眼睫,雨水簌簌地落。因为短暂的缺氧,两人的呼吸都变得不平稳。
  后来,一切都乱了起来。
  似雨点的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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