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季 第70节
顶上笼着的,是桥岸边的那树红枫。几十年的树龄,枝干参天。
躯干斜卧在水面,夜风吹皱湖面,落叶弃之如水飘零。
他的声线在耳边响起。低磁的嗓音,随着今夜的晚风一道入了她的耳朵里。
下一秒,脸颊被他用两根手指掐住,侧着的脸庞,一瞬和他视线交汇。
靳晏礼弓下身,和她并起视线。
他轻叹了声,“在看什么?”
“学你。”周颂宜并没有拍开他的手,“你在看什么,我就在看什么。”
他笑了下,“学人精。”
“明明怕冷,还非拉着我在外面东拉西扯一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是真想和我说些什么,还是说,在怕我呢?”
“因为我说想和你住在一起。”他步步逼紧,“所以,是怕我会对你做些什么吗?”
*
周颂宜甩开靳晏礼,自己闷头在前头走着,压根就不想搭理身后的人。奈何对方腿长,三两步就追了上来。
她突然有点后悔,或许就不该把他留下来的。
梅姨有事,但周家上下佣人众多,怎么可能找不出人,简单收拾一间卧房出来。
“后悔了?”靳晏礼见她进了房间忙上忙下的,独独不见自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却特别欠地慢悠悠补上一句,“后悔也晚了。”
“我人已经跟着你过来了,”他对着周颂宜的背影道,“既然进来了,就别想赶我走了。”
话刚说完,兜头罩下一床被褥。靳晏礼伸手抓过,将它扔在一旁,撩起眼皮,正好对上扶着门框的周颂宜。
她笑了,“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客厅给你,你自己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我以为你会直接让我滚蛋,”靳晏礼拍了拍身侧凌乱的被褥,“没成想,还挺温柔。”
“呵呵。”周颂宜索性撑着门框,看着他。
靳晏礼站在沙发前,掀开被褥,盯着自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衣服。
扯过被子的一角,原本打算躺下的动作滞住。像是想起点什么,不过知道周颂宜脸皮薄,也就没开口。
转头看去的时候,发现她还站在卧室和客厅相隔断的那扇门前,于是变了动作。
他扔下背角,单手撑在沙发靠背和墙壁的缝隙间,视线朝她扫去,“怎么不去睡?”
“还是说,”他笑了下,“你要邀请我和你一起睡?”
周颂宜被他气到,松开扶着门框的手。
乜他一眼:“你在做梦。”
说完,将门彻底拉上,隔绝了客厅那道灼人的视线。
原本以为,他改变了许多,但仔细想想,他从来就是这样,哪有改变一说。
每次面对他时,情绪总是格外容易起伏不定。
这一点儿也不好。
周颂宜躺回床,掀开被子。整个人躺进去,像是陷进一片棉花里,轻飘飘的。
可怎么都没困意。
她侧身翻过来又翻过去的,最终盯着那扇敞开的窗户。
晚风涌了进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瞬起了鸡皮疙瘩。
她赶忙拉紧了被子。
这几天,因为周自珩的婚事,周家上上下下皆喜上眉梢。前几天,岑佩茹和家里佣人手工剪了许多囍字帖。
尤其是婚房。无论是椅子、床头,还是窗户、瓷瓶都张贴了许多。其他的房间,也没落下。
连主屋的雕花檀木柜上放置的古董,青花瓷瓷瓶也没逃过。个个都贴上了红“囍”字。
窗棂、屏风、扇形门等,雨露均沾。
就连院落里久无人居住的荒僻地,林道两侧掉了漆的照明灯也未能幸免。
她屋子里的这间也是。原本是拒绝的,可他们非说每间屋子都贴了,图个喜庆。
拒绝不过,只能勉强点了头。
此刻,昨日才贴在窗户上的“囍”字,此刻,正在夜风下颤颤巍巍地轻晃。
周颂宜盯着盯着,只觉得烦躁极了。恍然间,又想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很奇怪,今天一整晚,她几乎都要遗忘掉自己怀孕的事情,此时此刻却又突然想起。
一墙之隔。
她有点儿郁闷。轻轻翻了个身,又要失眠了。
彼时,门外突然想起闷闷的三声敲门。
这个时间点,没有人会过来了。而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她和靳晏礼两人。
是谁敲的门,答案显然不言而喻。
周颂宜探手锨开灯光,而后支起上半身,一瞬间如瀑般的长发垂在肩头。
她眯了眯眼睛,去适应光源。还没等她开口说点什么,那人已经无礼地径直推开了房门。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近。
她:“你过来干什么?”
靳晏礼没说话。他低着头,颀长的指骨间捏着一个圆柱形的瓶子。
转了转手,左右看了两眼瓶身,而后掀开眼皮,眼神紧紧盯着周颂宜,“为什么吃药?”
第41章 淋雨季
“你生病了?”靳晏礼问她。
“没有。”
周颂宜答得很快, 只是攥着床单的手微微发紧。
好在整个瓶子通体都是乳白色的,压根看不出一点字迹。
“那这是什么?”他晃了晃瓶身,眼神一直凝视在她的身上, “这里面的药, 剩的不多了。”
药片撞到塑料瓶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即便没有打开看,也能知道里面的药已经吃过一阵了,剩下的并不太多。
“这不是药, 能不能不要看见瓶子, 就下意识觉得这里面装着的是药片?”
“维生素。”她松开捏着被子的手,眼神直视着他,“有阵子有点贫血, 有点吃不下饭,就买了点, 补充营养。”
“周颂宜, ”他忽而开了口。手指捏着瓶壁, 不断转动着,仔细看了又看, “这上面除了生产日期和保质期,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轻嗤一声, 也不知信了没。将瓶子压在书桌上,“你什么时候开始买这种三无产品的维生素了?”
“说话, ”靳晏礼见她不语,拧了拧眉, “也不怕营养不增反减。”
“你才三无产品。”周颂宜语气平静, “包装被水打湿了,我有强迫症, 闲来没事把它剥了。你有意见不成?”
现在该庆幸的是,当初从医院回来。终究还是有点儿做贼心虚,又或者是自己目前还没有做好决定。
从医院取回来的那些安胎药,瓶子的外包装被她用水打湿,尽数铲掉了。
外观上看,的确和普通的维生素瓶子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原本紧揪着的心,一下松了下来。她反问他,“你不觉得自己有点管得太多了吗?”
“我做什么、吃什么,难不成还得时时和你汇报?而且,你不觉得你这属于侵犯我的个人隐私?”
“谁准许你随意翻我的东西了?”
靳晏礼睨她一眼,“某人应该找找自己丢三落四的毛病。我睡觉的时候,这东西硌得我不舒服,伸手捞出来一看,就一个三无的药瓶。”
周颂宜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行行行,算我的错。”极其敷衍地打发他。
怨气极大。“啪——”地一声熄灭台灯,“要是没其他的事情,请不要打扰我休息。”
整个人窝进柔软的被子,声音透过一层棉花,闷闷地传了过去。
靳晏礼斜靠在门框,看着被子里隆起的一团,知道她暂时不想搭理自己,难得识趣地没有凑上去。
视线从那瓶“维生素”上一扫而过,最终退出房间,替她将房门掩上。
可视线从即将阖上的缝隙不经意略过窗台时,手中的动作一瞬迟滞住了。
大概是关门的“吱嘎——”声,让周颂宜错以为自己离开了。
立时掀开了被子,露出头发凌乱的脑袋,微微转过头,发现门并未关紧。
下巴缩进被子,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他的视线从窗台移开,恰好发现了这一幕。
知道她是在观察自己离没离开,即便这个认知让他有一瞬的难过,可依然被她这副样子可爱到了。
最终,也只是说了句,“早点休息。”
*
靳晏礼出了房间,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却全无困意。冷水下肚,反而烟瘾有点犯了。
搁在矮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备注【何】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只是锁屏界面,屏幕只能显示出最新一条:
【我们不是约好了今天见面,你也答应了的,今天怎么没有过来?】
他摁了熄屏键。双手撑在膝盖上,脸颊埋进手掌中,沉默地坐着。
墙上的挂壁钟,钟表内部的齿轮卡合,发出“滴答”声。
分钟不知转了几圈。
后山的鸟鸣从微弱逐渐变得清晰。他起身,从夹克外套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