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还真是恩威并施。
  裴初心里毫无波澜,沉默半响,才从忍不住有些轻轻颤抖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托盘,纵使早有准备,他此刻心里仍是忍不住起了点无奈和疲惫。
  本以为可以闲散懒倦的度过一生,却不想终是被世事推着步入了尘局。
  他手里攥着那枚镌刻着大理寺少卿之名的玄铁令牌,到底是与上位之人缓缓顿首,语气平静道:“微臣林无争,叩谢太后恩。”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伴随着幽香浮动,高居上位的蒋元洲不会想到,有一天在他手上,会一点一点的养出一条恶犬。
  ***
  从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沉起来,春寒寂寥,很快又飘起了潇潇细雨。
  带他出门的宫人请他稍候,转头去为他寻把雨伞过来。裴初顿在原地,干脆环抱起手臂倚在走廊的墙边,望着屋檐外细密如织的雨幕,原本也不想乱走,却不想有一下没一下的,听到一阵小孩细细的哭声。
  三长两短,时不时伴随着一声哭嗝,听着实在有些可怜。
  裴初低头听了一会儿,终究是从走廊边拐了出来,这条游廊左手边又是一处宫殿,那地方不大,门扉开着,门里面跪着一个还在抽噎的小孩,而门外面则被扔了一个鸟笼,鸟笼里面是一只死去的蓝花鹦鹉。
  裴初自然认出了那个小孩便是现今大燕朝的小皇帝,几位兄长争皇位争得头破血流,鱼死网破下反而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登了基。
  他原先就生父早逝,又不受宠,就算如今成了皇帝,也不过是大臣们之间互相博弈的一颗棋子。
  如今已经快十三岁,一身龙纹素软锻长衫衬得他身形依旧小小的,瞧着还没有李子璇大,模样倒是唇红齿白,玉秀可爱。
  这会儿用手擦着眼泪,耸着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样子惹人垂怜。
  裴初顿了一下,其实不太想多管闲事,可是看着小孩的样子想起自家弟弟,而对方的处境实际上远要比李子璇悲惨得多。
  蓝花鹦鹉是楚墨父皇赐给自己爹爹宸贵人的礼物,算不得多珍贵,但却是被宸贵人悉心照料了很久。宸贵人死后更是只有这只鹦鹉陪伴在楚墨身边,每天都会和他说着一些爹爹生前教过它的话。
  “墨儿乖。”
  “爹爹疼你。”
  “好好长大。”
  一天天的重复,一天天的叮嘱,就好像这个男人弥留之际对自己孩子最放不下的不舍和不甘,楚墨每次听见鹦鹉说话,就好像自己爹爹还在身边一样。
  可是这天早上,蓝花鹦鹉死了,死的不明不白,就像他爹爹一样,突如其来的病重,突如其来的撒手人寰,在这个吃人的深宫里,消亡得轻如鸿毛。
  从此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只剩下楚墨一个人。
  那个他名义上的父后,对此不咸不淡,也觉得他整天对着一只鹦鹉有些玩物丧志,对他鹦鹉死后的哭声更是厌烦,干脆让他跪在寿安宫旁边的祠堂里,对着鹦鹉哭丧一日,谁也不准管。
  于是这一整天里所有来往的宫人匆匆路过,却谁也不敢对着祠堂里伤心啜泣的小皇帝投去一眼。
  楚墨的哭声并不大,相反的十分压抑,呜咽声哽在喉咙里,只有憋不住的哭嗝打出来的时候,才有些沙哑微弱的泣音。
  在这个宫里,他好像连哭都不敢哭得大声。手背擦过的眼眶红红的,楚墨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突然看见一身青衣的衣角,和一双黑色的皂靴。
  紧接着有人弯下腰,轻轻拾起了地上倒落的鸟笼。楚墨抬头看去,也认出了这是之前在太和殿上替父从征,又在最近得胜归来,被备受朝臣们议论赞扬的林子琅。
  他抬起鸟笼的时候,里面的鹦鹉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尸体都变得僵硬,原本漂亮的羽毛因为临死前的挣扎变得杂乱又黯淡,瞧着十分凄惨。
  裴初目光下瞥,原本哭泣的小孩正抬头看着他,一双通红的杏眼含着水光,眼睫一眨泪水便挂在了腮边。
  “死透了,埋了吧。”
  裴初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劝慰的意思,平铺直述得有些残忍。
  楚墨咬着嘴唇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再次打了个哭嗝,原本有些干涸的泪水一下子又汹涌起来。
  弱弱的呜咽,反倒惹人伤心。
  裴初没什么好伤心的,他只是蹲了下来,拉开小皇帝的手,将鸟笼塞进了他的怀里,又将他的手按了回去,“哭有什么用呢?想要的东西,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好好抓牢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淡,却好像在告诉楚墨这世间最简单的道理,和最直白的野心。
  斜风细雨里,春风寒凉,小皇帝望着青衣少年松姿鹤骨,积石如玉,他的手动了动,从他手上将鸟笼抱在了怀里,只是眼角仍是悬着泪,抿着嘴唇的模样怯弱又不安。
  他实在比李子璇大不了几岁,裴初这么想着,从袖子掏出了一个竹刻的鸟哨。
  他从边关回来的时候给李子璇带了不少礼物,唯有这个鸟哨不受喜欢被遗落下来,他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用来哄哄小孩。
  他放在嘴边吹了一下,清脆的鸟鸣声响起,楚墨睁大了眼睛,婉转悠扬的鸟叫声在风雨中回旋,好像是鹦鹉在做最后的辞别。
  楚墨的嘴唇抿得更紧,低头看着怀里的鹦鹉,眼泪无声的没入它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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