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林下清风拂动人心,青衣槐妖似无所觉的接过燕深的话:“听你说世间有一种酒,名曰‘浮光’,若是喝醉便能寻得一场美梦,下次你便带着它来。”
  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的黑衣修士低声轻笑,端着酒碗与他轻碰。他们喝了许久,直到日出月落,密林里漫起寒凉的薄雾,衣襟上染着浸了一夜的酒香,两坛白云边空空荡荡的时候,安槐才听到他应了一声——
  “好。”
  可是后来,安槐等了许久,终究是没等到这一壶‘浮光’被他带来。
  ***
  安槐目光一瞥,裴初呷了一口温茶,庚午林的那壶酒是裴初最后一次离开妖界以后埋下的,在那之后不久,便是仙魔两道围攻朝阳峰。
  裴初当时没料想到自己会失约,多少有些遗憾这壶酒大概要被埋没。而现在,这坛被遗忘六百年的酒到底重见了天日。
  酒被挖出来到时候是那位女修亲自带来的,她视线在亭中一扫,最后落在那身红衣身上。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抬起手将犹带着新泥的酒坛一抛,便打着呵欠回去了。
  裴初将酒坛接在手里,正红的封条上,还能歪七扭八的看见上面写着‘峰主留’三个字。
  这世间会正正经经称呼燕深一声‘峰主’的,只有曾经朝阳峰执刑司的弟子,可当年那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烧得灰飞烟灭的时候,这位朝阳峰峰主身边早已是众叛亲离,空无一人了。
  “这字瞧着真丑。”
  安槐从裴初手里拿过酒壶,没怎么客气的揭开封条扔在一边,酒坛被打开,清冽的酒香飘飘荡荡的逸散开来,还没喝便使人觉得已醉三分。
  安槐翻开酒碗,替自己和故人一人一杯斟满了酒,裴初端起酒碗,两人轻碰,波纹荡开,映着碧空如洗,竹影清清。
  浮光掠影,恍似从前。
  青衣槐妖长发束着一根木枝,他提着酒杯仰头饮尽,凤眸微眯,姿韵风流,“一人喝酒无趣,两人正好。”
  从前燕深还在世的时候安槐从未承认两人是朋友,顶多就是两个互不相干的酒搭子。
  可是后来,这天地茫茫,安槐再也找不到那个黑衣恣睢,会找他喝酒闲聊的人了。
  于是立誓永不出妖界的妖王,用自己的一截枯木化作分身,遍寻人间只为寻找一个旧人。
  风尘仆仆的蓝衣书生跋山涉水,从此看过无数锦秀壮丽的山川奇景,见过数百年的人世繁华,海清河晏,也算是替某人走了一遭江湖游历。
  而谁又知道,如果裴初当年没有结识安槐,没有那数次前往妖林的相交共饮,那是否又会有妖王一截枯枝化作的谷风,离开妖界,浪迹人间,有这六百年后的因果?
  裴初轻轻掩眸,酒液划过喉咙,这酒烈,小道士方才信口开河,实际上酒量并不好,这会儿闻着味便觉得有些晕乎,只能头昏脑胀的看着两人。
  少年身上有些凉,墨发披肩,肤色苍白,一身阴煞的鬼气与血腥味犹重,他喝完酒后放下酒碗,“酒约兑现,我该走了。”
  “走?去哪儿?”
  安槐不以为意,拎着酒坛再添新酒,他抬头嗅着少年身上的鬼气笑了笑,“我妖界之大,莫还容不下你?”
  “你若觉得这人间没什么好待的,喝完这壶酒便同我走吧。谷风替我集了六百年的佳酿,够你喝的了。”
  “燕深...于我而言,你只有与这壶酒回到妖界,才不算失信。”
  第146章 回穿仙侠·二十五
  江送雪找到裴初的时候,他并没有离开酒馆。庭院空荡,凉风渐起,那一身如血的红衣坐在凉阶上赏月,他住了下来,好像在刻意等着谁的到来。
  白衣仙尊落进小院的时候,裴初喝了一口冷酒,他不知在这里喝了多久了,只他一个人,安槐和燕黎并没有来打扰。
  那坛埋了六百年的浮光后劲十足,槐妖喝了一坛,这会儿独自赴了梦。小道士更不用多说,闻着酒味便晕乎乎的被裴初塞进了厢房。
  裴初喝得不多,他要等人。他目光轻抬间,看着白衣仙尊缓步走近,掀起衣袍坐在了他身边。
  江送雪从他手边提起一个酒杯,那是裴初早就备下的,但此刻还是有些意外。江送雪是不喝酒的,从修行到现在,他自律的好似没有七情六欲,但他现在却是端起了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后,一饮而尽。
  裴初倚在廊边笑了一声,这酒自然不是浮光,只是普通的灵酒,度数不高,味道辛辣,江送雪入喉后皱了皱眉,说不清是喜欢还是讨厌。
  他一身清寂淡漠,不染凡尘,可事实上,他早已不是从前无欲无求的谪仙。
  白衣仙尊手指摩挲了一下青瓷杯壁,一双银灰色的眼眸轻抬,看向了面前的红衣。他墨发披肩,肤色苍白,一身阴煞的鬼气与血腥味犹重,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活人。
  “燕深...你可怨我。”
  寒山时他目不能视,看不见燕深每一次恶语相向的背后,靠在山洞的疲惫。他总担心他嫉恨同门,可是不知幽魔渊里也是他护住了楼相见。
  从前的燕深孤僻乖张,形单影只,江送雪从不知道原来他是喜欢喝酒的。他总说他戾气太重,却从未见过他醉后轻语,襟怀洒落的模样。
  他说他入了怔,可事实上入怔的只有自己。
  好似风雪里遗落的月光,白衣仙尊罕见的露出一抹轻微的笑,凄清苦涩,沉默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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