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等到袁将军死后,聂淮舜成了大将军,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少,身上的责任与禁锢越来越多,他也不怎么会去喝酒。
  然而逢年过节总是有点特别的。
  元旦的前一晚,裴初带着聂淮舜坐在院子廊边倒了两杯酒。今天天上没有月亮,城市里到处都是彻夜长明的霓虹灯,让天上的星星也只能零星的看见三两颗。
  乌云浮卷,夜风冷寂。
  头顶的夜灯黯淡,院外的路灯昏黄。
  裴初拔下酒塞,在两人的高脚杯里一人倒上浅浅的一层。殷红的酒液撞在透明的酒杯中,泛出酒香。
  葡萄酒在边关并不少见,却也很珍贵。但不管珍贵不珍贵,军营里的人一般不会把酒送到聂淮舜面前糟蹋。
  聂淮舜按着酒杯的杯底,神情有些沉默。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裴初,朦胧黯淡的灯光笼在他的眉眼,就好像他们第一次初见之时,那个风雨交加的雨夜。
  聂淮舜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来到这里遇见的不是顾九会怎样,漂泊异界,对他而言其实与那死后四处游荡,无处可依的亡魂并无区别。
  聂淮舜会觉得,他不会再有家了。
  流落异世,更是谈不上归属。
  可最后......他遇见了顾九。
  当一缕孤独彷徨的幽魂遇到另一个相似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被老天眷顾的幸运?
  聂淮舜低头笑了,他来到这里很少笑,边城战事渐紧他亦是肃穆以待很少展露笑颜。
  然而此时此刻,他一笑,好像塞北风霜拂开明月,关山冰雪融成春水。他举起酒杯,与裴初郑重敬道:“淮舜一生所失众多,所得无几,牵爱之人皆已离去,幸得遇君......”
  他眉眼轻弯,低头注视,眸中深处藏起一点温柔。他想起了那一夜怀中的重量,以及在冷风里不断鼓动喧嚣的心跳。
  他好像还没喝酒就已经醉了,将军轻声说道:“吾心有寄。”
  他低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耳尖似乎弥漫上了薄红。
  裴初提起酒杯的手一顿,看着眼前一口气就将酒杯喝空的将军。他不紧不慢的拿起酒瓶,又给他倒了一点。
  裴初声音平淡的问他,“我是谁?”
  聂淮舜似乎有些醉了,他顿了一下,反应道:“顾九。”
  裴初轻声笑,摇头,“我不是顾九。”
  “那......”聂淮舜又喝了一杯,打了个嗝儿,“陆闲。”
  裴初还是笑,晃着手中的酒杯也是一口饮尽,他依旧摇头,“我也不是陆闲。”
  聂淮舜醉眼朦胧中已是带着一点疑惑,他怔怔的看着裴初,“那你是谁呢?”
  裴初放下酒杯,仰头看着天边黑云,冷夜无边,他唇角动了动,无声的笑道:
  “裴初,一个反派。”
  “一个骗子。”
  聂淮舜已经看不清裴初在说什么了,他很快就醉了过去。他没喝多少,只是两个杯底,这便足够让他倒在走廊上陷入沉睡。
  睡梦里,他微微皱起眉头。
  裴初给他盖了一件外套,他独坐廊边,自饮自酌,将一瓶红酒喝了个见底。
  喝完以后他轻轻一叹,也是有些醉了。
  *
  聂淮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沙发上,客厅空调开了一夜,他身上盖着一张毛毯,身上有着酒味。
  他起身环视了一下,天才蒙蒙亮,泛着熹微又冷清的光。脑袋带着些醉酒的昏沉,聂淮舜不适的皱了皱眉,起身到浴室洗了一把脸。
  他还记得昨晚的事,记得与裴初喝酒,也记得与裴初说的话,更记得醉酒之前,他与裴初表明心意。
  他其实知道有些不合时宜,因为顾九是有爱人的,那位电视里看到的女警察。对方陪在顾九身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即使聂淮舜不知道为什么在顾九养伤这段期间一直没见到她。
  但聂淮舜知道,顾九心有所属。
  然而他只是想告诉他罢了,告诉他,遇见顾九,与他相识,是对一无所有的聂淮舜而言,难得可贵的幸运。
  他唯愿倾尽一生,护其周全。
  想到这里聂淮舜关掉水龙头,他没有见到裴初,以为他已经上楼睡觉。
  他也没有怪罪裴初把他扔到沙发,毕竟对方腿伤也才刚刚痊愈。
  聂淮舜放松心情,像平常一样想去厨房准备早餐,才刚走近才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压着一张方形的小卡片,是对方曾经提起过的身份证之物。
  这是裴初通过陈哥给聂淮舜办理的,而纸条上寥寥数语,写的却是——
  “聂淮舜,我有的路要走,就此分道扬镳吧。”
  “房子是你跑腿的酬劳。”
  除了这些,边上还放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叠不薄不厚的现金。
  聂淮舜指尖一颤,瞳孔略缩。他拿着纸条上楼,推开主卧,里面空无一人,整洁的床面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唯有半扇窗户洞开,冷风吹起白色的纱窗帘。
  聂淮舜眸光幽深,手中攥着纸条又下楼,他将整栋房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人的身影。
  他就这样走了,猝不及防,没有招呼。
  好像真就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
  聂淮舜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凝滞,他想是不是自己唐突的心意让他觉得冒犯了。
  是吧,大概没有多少人会觉得被断袖之癖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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