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春台 第75节
她知道郡主就是姑姑,能与姑姑在同一天出嫁,况且姑姑嫁的男人还是贺宴舟。
秦雨铃已经脑补出了许多姑姑与贺宴舟从前的故事,她的心绪实在复杂。
“母亲,女儿的排场怕是要被狠狠比下去了,母亲再给女儿添几抬嫁妆吧。”
戚氏这几天正烦闷着,心里揣着事儿,连女儿的婚事都没有好好操持。
那钱给出去了,家里该当的东西都当完了,可娘家兄弟们还是没能从牢里出来。
秦雨铃还颇有些不满。
“女儿好事将近,母亲还老往牢里跑,多晦气呀。”
她都要出嫁了,才不想管家里这些事儿呢。
就连已经住到柴房里去的祖母,她也未曾留意。
江老夫人跟李嬷嬷一起,缩在柴房里过了一个艰苦无比的年。
戚氏一想到,过年的时候自己的兄弟都是在阴暗的牢里过的,心就疼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女儿。
“家里现在哪里还有钱给你添嫁妆了。”
戚家出了事以后,戚氏给贺宴舟的钱打了水漂,又不敢去找贺家要回来。
只得又从秦雨铃的嫁妆箱子里挪了几样出来。
秦雨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嫁妆箱子有几个是空的。
她如今厌烦了家里的情形,只想赶紧嫁到朱家去,到朱家去了以后,皇上自会念着她的。
二月初六,惊蛰。
天气回暖,春雷乍动,万物复苏,春日万物开始蓬勃生长。
晨曦初露,整座府邸便沉浸在一片喜庆的忙碌之中。
贺府朱红的大门敞开,张灯结彩,大红灯红连着成片的红绸高高挂着,随风欢快的轻摇。
门扉上新换上的金色兽首门环,在日光下闪耀夺目。
贺府毕竟是百年老宅,许多设施都已经沉淀出了岁月的痕迹。
去没想到,今日大门一开,许多物件儿都换上了新的,门前两根柱子都刷上了新漆。
栖云馆,庭院之中,红毯铺地,两侧鲜花簇拥,花丛间白玉雕琢的仙鹤亭亭玉立,展翅欲飞,寓意着吉祥如意。
四处高悬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稠幔,巨大的喜字张贴在墙壁正中,一排排红烛摇曳生灰,烛火跳跃。
秦相宜待在闺房内,刚换好嫁衣,还未开始梳妆。
千松已经眼泪止不住的掉了。
“呜呜呜,小姐好美。”
她身边实在没有女性长辈了,贺夫人便亲自来为她梳妆送嫁。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是你姑姑。”
梳妆匣匣盖开启,晨曦微光刚好打在上面。
秦相宜一头如瀑长发披散在肩头。
贺夫人拿着桃木梳从额头开始,沿着头顶往后,相宜的脑袋圆圆的,发根梳至发梢,每一下都饱含着不舍与关怀。
想到刚找回来的侄女又要嫁人了,虽说是嫁到自己家,但贺夫人还是有些不舍。
她一边梳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这一梳啊,梳去你的烦恼丝,往后的路都敞亮;这二梳呢,愿你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不离不弃;这三梳,祈愿咱们贺家一直护着你,你也为贺家绵延子嗣,让家族更加昌盛。”
贺夫人的声音略带哽咽,眼中满是慈爱与期许,手中的梳子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
秦相宜害羞地低下头,她要如何繁衍子嗣,她也期待她的孩子,与宴舟的孩子。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这一生也不能拥有子嗣了。
可她如今目光灼灼,满心期待。
将她的头发梳拢,盘成径直的发髻,插上象征身份与祝福的金簪。
王员外走过来:“郡主,就由小的代替您父亲,为您系上红绸带。”
秦相宜笑着伸出手腕,柔婉叫了他一声:“王爹。”
又有喜婆过来给她净面、上妆。
光可鉴人的铜镜映出女子略显紧张又满含期待的面容。
秦相宜捏紧了衣摆,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
难免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嫁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父亲尚在,母亲为她梳妆,而她满含期待要嫁的人,也是她年少时心心念念的。
如今一切推翻重来,少女仍是十八的芳华,双目含春,心里想着情郎。
她的肌肤白皙如玉、仿若凝脂,千松手持一支黛色眉笔,全神贯注,一笔一划勾勒,两弯如远山般优美的黛眉,兼具温婉与妩媚。
秦相宜眉眼溶溶,与千松对视一眼。
朱红漆盒里,胭脂色泽纯正,用一根细小的竹签挑出些许,先勾勒唇形,再慢慢填满。
发髻高耸饱满,在一声提醒过后,凤冠被稳稳戴上,珍珠流苏垂落,覆在额上。
郡主的排场很大,栖云馆外,竟有两排亮银铠甲、威风凛凛的御林军整齐列队,枪上红缨随风飘动,宛如烈烈燃烧的火焰。
既是护卫,亦是彰显郡主尊贵身份的仪仗。
栖云馆上方多了一张门顶高悬的烫金匾额,上书“郡主府”三个大字。
皇上既然封了郡主,仪仗必是要给足的。
“郡马来了!”
前院儿传来这一阵呼声,贺宴舟宽肩阔背,头戴乌金冠,一袭红袍加身,器宇轩昂。
他手持红绸一端,望着由一众亲人、好友,外加皇上派来的宫女和嬷嬷的簇拥而来的新娘。
红绸的另一端系于新娘之手,牵巾相连,寓意着此生不离不弃,携手同行。
吉时已到,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高头大马在前,新郎意气风发端坐其上。
身后跟着十六抬的花轿,轿身雕龙画凤,红幔垂落。在后面,还有皇上另外加过来的二十四排仪仗。
郡主的座驾一出府,整条街便开始戒严,官兵列在街道两旁。
街边百姓久未见过这等盛况,纷纷站在警戒线外兴奋张望。
秦雨铃本要去往朱家的花轿也只能在道路末尾停下,等郡主过了她再过。
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前面那花轿里坐着的是自己姑姑。
看着那排场,秦雨铃心想,算了,输给姑姑也不丢人。
想起今日出门前,母亲可算将祖母放了出来。
柴房里又阴暗又潮湿,冬日里冷得刺骨。
秦雨铃要出嫁,秦家来了很多宾客,不好不把老夫人放出来。
祖母老了许多,多年荣养出的贵气全都消失了,那乡下老太太应该有的佝偻身形、被岁月压弯的脊梁、背上突兀耸起的脊椎骨,全都显现了出来。
母亲给她扔了一套还算体面的冬衣,祖母就算换上了新衣服,仍是那副乡下老太太的模样。
秦雨铃走到祖母跟前,用祈求的语气说:“祖母,今天是孙女出嫁的日子,请祖母千万不要说母亲的不是,好叫孙女顺利嫁到朱家去,以后也好扶持弟弟。”
江老夫人憋了一肚子的苦与气,就这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她的头发如同冬日里衰败的枯草,其间还夹杂着不少灰尘与碎屑,秦雨铃给她戴了个帽子,便将那些不体面的都挡住了。
秦雨铃转身要走,老人的手忽然抓住她的,那只手瘦骨嶙峋,指甲又长又黑,满是污垢。
“铃儿,你是个懂事的,你叫你母亲别再关我了,不然我就把这件事情闹大。”
秦雨铃其实一早就知道母亲在虐待祖母,从两个月前开始。
但她沉浸于与陛下的私会中,再加上自身本就要筹备出嫁事宜,并没有闲心去管祖母或是母亲。
况且,她心里记得很清楚,她刚出生的时候,并不是家里被人疼爱的孩子,相比起来,姑姑比她得到的爱还要多得多。
因为姑姑有祖父爱,秦雨铃却没有,因为祖母不喜欢她,祖母不喜欢她,家里便没有人喜欢她。
母亲迫于祖母的压力,忙着生第二个孩子。
除了祖母以外,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催母亲生孩子或是生儿子。
秦雨铃觉得,自己小时候之所以过得不好,都怪祖母。
祖父忙着爱姑姑,也不爱她,不过秦雨铃不期待祖父的爱,她期待被祖母压着的母亲的爱。
现在母亲要折磨祖母,秦雨铃决定袖手旁观,她不掺手,因为母亲也有母亲的仇要报。
秦雨铃握着祖母的手,柔声安抚她道:“祖母,放心吧,母亲今日这不是就将您放出来了,只要铃儿顺利出嫁了,母亲不会再将您关起来了。”
秦雨铃其实对母亲很不满。
她们一家子的生活好不容易能好起来了,母亲要做秦家的一家之主便能做,发愁了许久的她们三姐妹的嫁妆也能够筹齐了。
可母亲转眼就把银子给戚家了,秦雨铃开始厌恶母亲,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娘家拖累,那她天生对娘家就会产生一种防御,任何人也别想拖累她。
秦雨铃回过神,前面锣鼓喧天,喜悦班子吹吹打打,姑姑花轿前方的两个宫女往两侧撒着喜糖。
孩童们纷纷争抢。
等了许久,郡主的排场才尽数走完,街道恢复如常。
秦雨铃这边的吹打班子才又吹奏起来,欢欢喜喜往朱家走。
张灯结彩的贺府,红绸漫天飞舞,喜乐声声震天,一路红妆铺地。
鞭炮齐鸣,硝烟弥漫。新人跨马鞍、迈火盆,祛邪避灾,迎祥纳福。
新娘凤冠霞帔,金钗摇曳,红盖头下,是一张娇羞的面容。
后来,在一阵阵唱喏声中,秦相宜与贺宴舟行三拜之礼。
额头相抵时,秦相宜滚烫的泪珠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