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请!”赵缨比了比手,带他一起去了偏房之中。
  “不知足下有何高见,还请不吝赐教。”相对而坐时,赵缨并未表现出任何轻慢,态度算得上谦和。
  宣阳挑眉,似乎颇感意外:“我一介奴仆,当不起使君一个‘请’字。”
  赵缨摇头,在晕黄的光下,直视着对方的眉眼:“我年少时,师父亦曾教我相人之术。足下虽位卑,但眉宇中颇有疏朗之气,想必不会郁郁久居人下。何况圆月看重的人,必非庸碌,我自是信她的。”
  宣阳便笑,很有些意气风发:“使君能有如此心胸,足见江南亦有英豪,只可惜不逢时啊!女君待我有恩,我必舍命以报,但江南我不欲再留,所以离开前,我有一计献她,不知使君可愿一听?”
  赵缨垂目轻笑:“既然是给她的计策,托我转达,怕是不妥吧?何不直接说给她听,她的性子,定会一直铭记你的情义。”
  宣阳沉默地看了眼赵缨,喟然叹息:“使君果然是君子,怨不得她时时记挂。”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女君心肠太软,便是告诉了,她也不见得会用。只是重疾须用猛药,朝廷弊病难消,若不用些非常手段,剪除病灶,女君的仇永远不可能得报。难道使君认为,当年晋阳城的惨剧,只是因为一个王冀谗言惑君?”
  这些话便如猛雷,直直敲打在耳边。赵缨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说出来的话都有几分森严:“这些话……何人教你?”
  眼前烛火不安地跳跃,窗外的风声呼啸,蕴着秋日的肃冷和萧杀。
  宣阳对于他忽如其来的杀意毫不畏惧,淡然的眉眼里带着平静和从容,他哂笑:“豫章长公主若是有这般谋算,哪里会病急乱投医,四处攀扯。若是其他人……建康城里还有这等人物,倒是我小瞧他们了。”
  说罢,不等赵缨质问,直言道:“我在江南无亲无故,了无牵挂,过几日便会离开,必不再返。女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这些皆与使君无关。若信,可依计而行,若不信,便当我从未说过,仅此而已,无需忧虑。”
  赵缨看着屋外摇曳的树影,思忖良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请君教我。”
  ……
  灵徽醒来时,晨曦已至,幽蓝的空气中浮动着微小的尘埃,一束阳光斜斜照进屋中,正好落在赵缨的眉眼之上。他长得周正英俊,但他自己似乎从不知道,也从不在意。
  曾经俊朗的少年慢慢长成了如今棱角分明的英武模样,岁月沉淀出的,又何止是样貌的成熟。
  他的意气,再难寻觅。
  此时,他正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沉静的眼眸注视着上首如山林般耸立的牌位,最中间摆着的,是他的师父,是他一生追逐的目标,是他关于英雄的全部向往。
  应该是一夜未眠,赵缨看着有些疲惫 ,但眸子却奇异的明亮。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赵缨侧首,见灵徽已经醒来,声音沉沉,略有沙哑:“时辰还早,多睡一会儿吧。”
  她摇头,十分赧然:“本该是我守着的,没想到我却偷懒睡着了,连累你守了一夜。”
  赵缨起身,不自觉踉跄了一下,忍着发麻的腿,走过来将灵徽扶起,温柔哄劝:“原本就没有这样的规矩,是你孝顺,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纪念师父。既然如此,你守着和我守着又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的啊,”她方醒,神色有些寂寥,“你这个徒弟比我这个亲生的女儿还要做的好,岂不让我汗颜。”
  “师父有恩于我,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赵缨回答。
  “是有恩,还是有愧?”
  第46章 四十六、压抑 他们本该是一对比翼,一……
  赵缨的脸上带着隐忍的痛楚,清晨凉薄的空气,让他整张脸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有恩有愧,既痛又悔。”
  “悔从何来?”灵徽不打算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又怕错过线索,又怕发现破绽。她不敢想象,若是这个世上连赵缨都无法信任,那该多让人绝望。
  赵缨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这段回忆对他来说,是深入骨髓的痛,是他一直无法释怀的遗憾,每每翻开,总是血淋淋的。
  “想吃什么,我让云阁她们准备,黍粥还是汤饼?”他俯下身,替她了凌乱的发,又道:“先去梳洗,今日或有客来,收拾齐整些才好。”
  “昨夜的汤饼热一下便好。”见他回避,灵徽虽然胸口憋闷却也不豫多言,于是闷闷回道。
  “昨夜的事情,你都知道?”赵缨的手顿了一下,错愕道。
  她自然什么都知道,一向浅眠的人别说是敲门声,哪怕身边的人走动一步,她都会清醒过来。但是直接拆穿多无趣,他愿意藏着掖着,自己便陪他一起装聋作哑。
  “我有吃夜食的习惯,就算云阁不准备,令狐望也会记得。”灵徽起身,推开了门。远处朝霞染红了半面天色,一轮红日即将破云而出。
  “令狐望?”赵缨并未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宣阳。”灵徽再无多言,独自踱步出去。
  她一向喜洁,沐浴后又换了件崭新的素衣,虽仍是素面,但到底看着没有那么憔悴了。赵缨也梳洗了一番,本无更衣想法,却见云阁已奉上另一套衣物,同样素白的颜色,上面有淡黄色的茱萸纹,看着十分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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