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些小伤口太碎了,又已经结痂,不贴也会好的。
但我还是慢慢地,拿出枕头底下压着的手机,打开了自拍,小心翼翼拍下了我和他的第一张合照。我只露出贴着史迪仔的右脸,他只露出闭着的眉眼和额头。
我发了一个仅我可见的朋友圈,自己点了赞。
那一刻我想:
生活可以很残忍,痛楚也会让你留疤。但如果不论受到什么伤害,都有一个人在一旁为你贴上创可贴,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是吧?
我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把他叫醒,问他几点来的,吃饭没有?他说6点来的,见我在睡觉,就去医院食堂吃了。
他说给我点外卖,我说我刚睡醒还不饿,把奶茶给我喝吧。
“你经常画画吗?”
我点点头,
“初中画得多,我妈怕我无聊,就把我的小说和画册都带来了,你现在看的是你走以后小葡萄画的《幸福一家人》,我说很好,我在哪?她跟我说什么你知道吗?她说她没画我。”
韩文叙笑了,我把目光偏移,还是不敢看。
我说,
“唉,你知道‘房树人’吗?我准备以后学心理了。最近看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书,绘画心理分析是其中一个流派,也是疗法。还有曼陀罗之类的,我都了解了一点,色彩和线条都能告诉分析师很多有用的信息。那还有几张白的,要不你画一下,给我练个手?”
“嗯,需要怎么做?”
“很简单的,笔在这,你在这一页上,画你想画的人、房子和树。数量和风格没有限制,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我听着歌等你,你画好了告诉我。”
“嗯。”
他认真地画起来,没过多久就画好了。我接过他递来的画册,那一页是这样的:
天空是黑色,星星只有一颗,竖在左上角。白色的树影只有轮廓,像森林,没有树叶。画面中央一个小人躺在地上,蜷缩着。人物只画了背面,看不到表情。
“房子呢?你忘了画吗?”
“在手里,抱着的。”
确实是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抱得很紧,他不说就很难发现。
“能分析出什么吗?”
能,很多都能。
能看出星星的意义,是他重要的人,应该代表着沈阿姨或者他未实现的愿望;能看出他的片面,对外界的抵触;能看出只身一人的孤独却把地面画得平坦,没有任何危险的元素,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记得书里强调过,树疤对应心理创伤,他有那样的童年和过去,却将松树并排,画得挺拔,树身洁白如雪,未能留疤。因此看出他内心的坚韧、不轻言放弃;他抱着自己小小的房子,小小的家,表情未知,但就算或哭或笑或紧张,也是他以肢体在宣誓:
他会守护自己珍惜、重视的一切,竭尽所能。
这些我都没说,我说,
“唉,我感觉自己还是没能掌握,看不出什么。以后再给你分析吧。”
若我真能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当然,我有信心自己必然会在某一天合格。那么按照我所了解到的,必须遵守的职业道德和原则,心理咨询师是不可以和有血缘关系或者身边太亲近的人建立资访关系的。这是一种剥削,理应禁止。
他点点头,我把画册收起来。问他,
“唉你为什么不用水彩笔啊?小葡萄忘记带走了,就在你旁边呢。”
他说,
“我的世界,不需要颜色。”
至今为止我仍无法通过与他交往就能做到对他眼里的画面进行想象、感知。
我说,
“你有什么理想吗?或者,你以后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没有,我没有什么特别想成为的,也没有特别感兴趣的,职业。”
“那如果非要说有呢?”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
“非要说有的话,妈妈不哭,就是我的理想。”
我替沈阿姨感动,对他说,
“你这么棒,这么优秀,阿姨一定伤心拜拜,然后,乐开怀。”
其实我想说,如果,如果给我一次机会,一个可能,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慢慢实现,好不好?
我问他,
“唉,你家离学校这么近,你为啥不办走读啊?”
“住校方便。”
“好吧,就让沈阿姨一个人在家也不太好,你有空多回去陪陪她。”
“嗯。”
他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对我说新年礼物。我左手不太方便,请他帮我拆,看到礼物以后我惊喜大喊:
“卡西法!!这是卡西法!烟灰缸啊?那我不客气啦,火机递给我一下。”
卡西法是《哈尔的移动城堡》里的小火焰,火之恶魔。我觉得很讨喜很讨喜。
我抽起烟,这个礼物怎么看怎么喜欢。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宫崎骏?”
“我看你手机壳,是龙猫。”
“是呀,龙猫喜欢橡果子,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不知道,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个老鼠,是乔杉告诉我的。然后我回去用手机查了,移动城堡我看了,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刚好有烟灰缸,就给你买了。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死了。唉,等我过生日你不会给我送个打火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