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要是坐他的座椅吧,他就得站着;他要是坐椅子吧,我就得坐他床铺上,反正怎么我都觉得别扭,就让他再搬一个客厅的椅子给我,他就搬了。我摸着裤兜里烟盒的边缘,还是不好意思在别人的房间里抽烟,默默把手插进卫衣前面那个口袋。
“唉,你不是说你喜欢拼乐高吗?怎么也没看见一个,你妈妈不让你玩啊?”我问他。
“乐高,全在另一个房间,你要去吗?”
“看看呗。”
那原本应该是个书房,不过里面的书架上没有书,而是铺了地毯,放了好多乐高,大的小的中等的,拼完的没拼完的,全部乖乖被放在地上或者架子上。还有一张小桌,两个小沙发,一个音响。最大的那个是星球大战的超级星驱逐舰,没拼完的那个一看就是霍格沃兹。震撼之余我站在门口犹豫,
“真的不用换鞋吗??这地毯我不好踩吧。”
他说去给我拿个鞋套让我套上就行,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蓝牙连上用音响放自己的歌单了。我们坐在小沙发上的时候,我提了一嘴说想喝冰的,但是他说家里没有冰的,我就没再提了,早知道还是提前买杯奶茶好了。
“唉,你爸为啥不在家?很忙吗?”
“他们离婚了。”
哦这样啊,我点点头,心想我家再过两年估计也快了。
“很小的时候就离了么?”
“嗯。”
问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打算再问下去了,我和别人相处的时候更加注重当下的真情实感,对别人的隐私和过去都无心刺探,也不感兴趣。没想到他倒是打算顺着这个继续说下去,我觉得这样多了解他一点也好,飞哥以前总说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只顾表达。我想是时候改改了,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出租屋吗?”
“记得啊,咋了?”
“那天我夸你聪明,是真的觉得,你很聪明。”
“你说的阿斯伯格综合征,是孤独症的一种。我小时候,父母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奶奶对我的关心,有点儿过度了,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要夸张。我想要什么,不要什么,有时候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无限满足我的需求,这导致,我说话很晚。”
“嗯。”我时不时地点头响应,表示我有在认真听。
“语言对我来说,确实很难。不过我在5岁的时候,就已经能掌握基本的发音了,但我一直做不到在有人的地方开口。我爸并不重视这件事,那段时间我妈带着我,跑遍了许多地方的医院,做各类检查,和测试。包括斯坦福比奈智商测试。”
“你iq应该不低吧?我觉得。”数学都能149的人智力能有啥问题啊。
“不,我那个时候小,见到墙上贴的标准,知道区间是55到145。但我很喜欢73这个数字,就努力保持在70左右。”
听到这里我已经惊掉下巴,天爷,70多,那不是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被送到特殊学校吗??
“你几岁读的一年级?”
“8岁。”
我算了一下,是这个年龄。他转来那天做自我介绍说17岁,我以为他是成绩不好,留级了才这个年纪的。可后来他考得又不差,但我又把这一茬给忘了。谁能想到这中间竟然还能发生这么离谱的插曲?
“6岁那年,为了读小学,去做的这个测试。拿到结果以后,我爸就和我妈离婚了,他认为我是她生的,所以我不好,是她的错。”
我眉毛都皱打结了,
“不是,他又不关心你,还好意思怪别人?哦,所以离婚以后让你们娘俩搬进大房子,他就觉得能赎罪了??”
韩文叙摇摇头,
“不是,这房子是我妈妈自己的,和他没有关系。他走的时候只带走了自己的所有东西。打离婚官司的那段时间,我又被误诊为自闭症。他为了不承担治疗费用,找人诬陷我妈,把我妈变成过错方。但还是给了我妈抚养权。”
要命了,我以为我爸就够混蛋了,跟这位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其实会说话?你但凡说一句,也不至于8岁才读一年级啊。”
“我,不想。我觉得好像所有人都是在向我索取什么,要我说话,就是在对我索取。你想一下,你每天醒来,就有不少人,拿着一些简单的东西,问你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真的,很反感。”
“那你对你爸也一句话没说过吗?他知道你会说话,知道你学习那么好吗?”
“没有,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走那天还把我打了一顿,希望我痛了就能发音,求饶。”
“你没有求饶?”
“没有,他把我打笑了。因为我知道,他要走了。”
我心里一沉,估量不到几岁的韩文叙想要成长为现在十几岁的韩文叙,付出的代价究竟会比别人多出多少。
“那你是什么时候才克服说话的困难的?”
“要克服不难,他走以后,有一天晚上,我妈妈喝醉了。她一夜没睡,弹了很久的钢琴,边弹边哭。我就走过去,和说话了,把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说的?”
“我妈说,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怎么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感觉周围人都快因为他乱成一锅粥了,小小的韩文叙还能镇定自若,不明所以地问一句怎么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抱着肚子笑起来,觉得这画面与他既适配又违和,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