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怜 第46节

  后半句“郡主找咱家有事”被他忍了下去,换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得太过明显。
  先动感情的总是输家,何况是他们这种人。
  绪白客气道:“郡主初次参加围猎,有事想请教陈公公。”
  她始终不太喜欢郡主跟陈焕走得太近。
  即便陈焕再受宠信也是个奴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
  与他走得太近,岂不是自降身份,让旁人说闲话?
  郡主在京中本就不如在北地一般自在快乐,她不希望再出其他事端,惹郡主难受。
  “噢。”
  陈焕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和想法,淡淡应了一声。
  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得意,脸上没显。
  一路上,走在绪白身侧,唇角翘起,又压了下去。
  他想,郡主果真还是惦记他的。
  来到枫黎的帐篷内,他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郡主,不知郡主唤奴才过来,所为何事?”
  抬头一看,就见枫黎手中正把玩着一块莹润的玉佩。
  可不就是他送的那块昆仑玉么!
  阴翳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晴了个透彻。
  难道郡主发现他是因此而难过的?
  不愧是镇北将军,心思细腻,观察的也如此透彻。
  这么想着,心头更是一阵酥酥的欢喜。
  枫黎坐在帐中主位上,目光淡淡地将手中的玉看了半晌。
  她的确很喜欢这块玉佩,甚至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但这若本应是带着某种情愫送予他人的……她可不敢随意佩戴。
  “我的确有事想劳烦陈公公,但前些时日见陈公公颇为繁忙,就一直没有上前打扰。”
  “皇上吩咐奴才照顾郡主,怎能让郡主迁就奴才。”
  陈焕有些后悔一直没怎么去见郡主了。
  兴许真如陈顺所说,郡主是等着他主动去见?
  他压了压鼓动的心跳:“郡主请讲,奴才必定竭尽所能。”
  “陈公公可把那日我对耶律丹的推断告诉皇上了?”
  陈焕答:“奴才已经隐晦地说与皇上听了,皇上应是会听进去的。”
  知道枫黎关心北地的将士与百姓,他又怎么会拖沓。
  早就找了时机,依着吩咐在不透露她的情况下传达了消息。
  “我的推断定会应验。”
  枫黎从座位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陈焕面前一丈处。
  她轻声开口:“劳烦陈公公届时再找个合适的时机与皇上提起,是我提醒的陈公公,虽然我很想亲自面圣,但怕皇上误以为我心思不定,还想回到北地,这才不得不拖陈公公隐晦转达。”
  “……”
  陈焕立刻了然。
  这是想借他的嘴,获取皇上的信任。
  如果说的人是他,皇上定会相信。
  萌动的心思平静了些。
  他不介意在恰当的时机替郡主在皇上面前说些好话,也已经这么做过不止一次了。
  可眼下,总有种叫人利用了的感觉,让他说不出的……
  失望。
  想要什么,与他直说便是。
  何必跟他这样?
  一腔欢喜被当头泼了盆冷水,高兴不起来。
  他嘴里的话不由得刻薄:“郡主上次就打着这样的心思,怎的不一口气说完?一句话拆两半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枫黎不气不恼,只说:“陈公公这么说,是不愿的意思么?”
  习惯了陈焕的阴阳怪气,她听了不会立刻往坏处想。
  “只是个小忙,若陈公公肯帮忙,我定会大破呈国军队,护佑百姓,于我大燕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又往前走了半步,好声开口,“我也会好好感谢陈公公的。”
  陈焕想自己压着一路欢喜,还以为枫黎是想见见他,或者想跟他说几句话,没想却是跟他说这个,心中越发觉得委屈了。
  他那小心翼翼想藏起来却藏不住的欣喜算什么?
  他想要的是她“好好感谢”么!
  他这人,心里不舒坦了,嘴里就没好话。
  薄唇张开,轻轻地“呵”了一声。
  “奴才是为郡主说过几句好话,可郡主不会以为……”
  他抬眼,略显阴冷的凤眸与枫黎对视。
  “奴才便会背叛皇上,替郡主做事吧。”
  枫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焕,看谁先抻不住,透出些端倪。
  她想瞧瞧,陈焕的态度,是不是真跟他说的一样。
  半晌,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觉得陈焕愿意答应她的几率能有七成,就想冒险赌一把试试。
  最好是不要赌输了,但若真输了……倒也不要紧。
  她笑了笑:“那陈公公的意思,是要去告诉皇上咯?”
  只是今日的笑意不达眼底,叫人瞧着害怕。
  陈焕扯了下唇角,表情不遑多让。
  他也跟着笑:“怎么,郡主想杀人灭口,要了奴才的命?”
  “那不至于,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只是……”
  枫黎转身来到主座前,撩起衣袍坐了回去。
  她拿起腰间坠着的玉佩,拇指轻抚了抚:“陈公公上次在玉器店里,究竟是为谁买玉……恐怕也不想被旁人知道吧。”
  陈焕猛地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刹那间,指尖都成了凉的。
  他在为成功把玉佩送给她欣喜不已,每次见到她戴在身上,都控制不住地感到悸动,非要低下头去,才能掩掉唇角流露出的笑意。
  他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郡主一身锦衣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腰间莹白的坠子轻轻地晃。
  弄得他晃了神,总是忍不住去幻想自己如同那离谱的梦境那般,被她圈住腰身、轻轻地吻。
  可她,却把这当成了威胁他的筹码。
  他的手指有些颤,嘴唇也冷的少了些血色。
  想自嘲地笑一声,又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为谁而买……郡主知道答案么?”
  他看着不远处的身影,眼眶温热,鼻尖发酸。
  张了张口,又闭上。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他以为郡主对他,应是也有些不同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偷偷地喜欢,又偷偷地欢喜。
  他甚至因为三皇子有开辟女官的意向而打破了自己的原则、接受贵妃娘娘的拉拢,他愿意冒着失去皇上信任的风险主动推进立储之事,以防会有万一,让三皇子失去储君之位。
  做这一切,不过是希望,郡主留在京中能有个真真正正的有实权的官位,不必整日囿于后宅,可以自由自在地像从前一样活。
  他虽永远都只能狐假虎威,但她喜欢权力,他便愿意将能给她权力的人推上宝座。
  他一直跟自己说,做这些对他来说只是顺手,早晚要面对支持哪位皇子的选择。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郡主,甚至否认对她的喜欢。
  直到这时感受到胸腔里的疼,才明白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就连……
  她对他的兴趣,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陈焕跨过大半个营帐的距离,注视那张熟悉的脸,许久没说话。
  他知道,如果此时开口,定是嗓音沙哑软弱,漏了怯。
  郡主既然对他无意,他就更不能暴露自己的心思了。
  他不能连如今拥有的都失去。
  枫黎见他神色有异,问:“送给谁的?”
  目光缓缓扫过陈焕微红的眼角。
  说是气恼是合理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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