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怜 第37节

  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很多女子都以得到了男子的宠爱为荣,但陈公公,你知道么。”她回头,看向陈焕的眼睛,“没人在得到过权力之后不怀念它的滋味,若手握过大权,又有谁愿意以身侍人、仰人鼻息地生活呢?”
  她的声音不大,亦不需要加重语气表达自己的情绪。
  就只是看着陈焕的眼睛,轻轻地问。
  陈焕怔住。
  他似乎能明白那种感受。
  就像他从小被送入宫中,一辈子就全能看到了头。
  而身为女子,从出生那一刻起,便看到了头。
  郡主算是“离经叛道”的,但在她二十岁这一年,还是不得不回到京城,被人强迫着“回到正轨”。
  但若有人帮衬,她或许可以在生儿育女之外,多些别的事做。
  若三皇子日后即位,兴女学、设女官,郡主便不会终日困于后宅,而是手握权力,大展拳脚。
  可……
  他又怕两人日后真是情投意合,便更没了他的位置。
  郡主哪还会多看他这个阉人一眼呢。
  他敛眉,无声地笑了笑:“郡主说的,奴才不懂,奴才这一辈子,都只能仰人鼻息地活。”
  “……”
  枫黎见他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也是,她跟陈公公说这话……
  倒是戳人心窝子了。
  “是我失言了。”她看了看天色,“多谢陈公公在前几日气温骤降时对我的照顾,想必陈公公日夜操劳,事情不会少,我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了。”
  陈焕看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脏发沉,又酸又软。
  那些细小的却真实存在的欢喜,轻而易举的便随风而去了。
  他们终归没什么可能。
  郡主对他,也不过停留在“感谢”二字上。
  她大概连想都不曾想过,他会有那方面的心思。
  他低头,回想起郡主在说起权力时的表情。
  她依然淡笑着,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她就是太通透了,又深知自己逃出牢笼难于登天,才会更加疲惫吧。
  他的眼眶有些酸涩,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郡主。
  他希望她能开心。
  第二十五章 陈焕哪敢说自己是羞的。……
  -
  陈焕觉得, 自己真就是贱的慌。
  见着了郡主,会因为两人之间的天壤之别而酸涩难受。
  见不到人,又总是想。
  如今枫黎为了半月后的朝贡事宜, 获得了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白日里出门在外, 了解京中的各处布局,忙碌得很,每天都等到晚上才会回宫。
  陈焕纵使颇有权力, 也不便总在夜里找到合适的借口去永宁殿。
  所以她这一忙, 便跟陈焕直接分开了, 一连数日都没什么机会见面。
  各国使臣入京,要在宫中举办宴会,消耗大量人力物力。
  陈焕借着采买出了宫, 特意换下数年如一日的太监服, 换上了一身鸦青色的长袍, 腰间一束, 瞧着比在宫里时精神了些。
  他心里想的是, 兴许能有机会在宫外换个模样见见郡主。
  可他也知道, 京城何其之大,想要偶遇谈何容易。
  但总归么, 是出门在外有个盼头。
  他叫手底下的人照常去采买,自己揣着银两, 找到了京中最有名的玉器铺子。
  不只是达官贵人, 就是宫里的娘娘们, 有时也会差人在这儿打造玉器,民间的工艺和手法,总归跟宫中的不太一样, 瞧着新鲜些。
  “里面请,您需要点儿什么?首饰、摆件还是什么?”
  伙计眼见,一眼就看出陈焕虽然穿得素,但衣料上好,绝非普通人。
  再看他面白无须,能猜出这是宫里出来的人。
  虽说他们都对阉人颇为避讳和鄙夷,但谁叫人家跟宫中的贵人们走的近呢,出手必然阔绰,谁也不会放着到了眼前的钱不赚。
  陈焕出宫前没有买礼物的想法,只想着出宫兴许能在宫外见见郡主。
  可人一旦有了小心思,总会不知不觉地做出些预计之外的事。
  他寻思,来都来了,便买点什么再走吧。
  现在是用不上,但万一哪天需要了……
  手里得有点东西才是。
  皇上赐过他一些小玩意,但那些是宫里的,太显眼了,想送便只能从宫外自己买才行。
  这么想着,他一一看过铺子里的物件。
  本能地想到簪子。
  但簪子的寓意太直白,且郡主不喜玉簪,对她来说多有不便。
  伙计见他进了门却不搭理人,连话都不回自己,心中不太高兴。
  不就是个太监么!
  若是前朝那般阉宦当朝也就罢了,当今宫中内侍并无实权,不过就是替人办事的奴才,借着宫里贵人的光罢了,拿什么腔调?!
  陈焕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垂首沉吟片刻,忽而想到他第一次见到郡主时,她一身利落的装束,如风般踏入殿中,腰间玉佩摇曳,在灯火中泛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她在宫中穿金戴银、蝉衫麟带,看似华贵逼人,却远不及那身劲装。
  她好像天生就该负手而立,搅弄风云。
  “玉佩在哪?咱家瞧瞧。”
  “这边,您请。”
  伙计心中鄙夷,但不曾表露出来。
  老老实实地把人带了过去。
  陈焕一样样地看过去,慢慢挑选。
  这会儿门口传来声音,店里另外一个伙计也迎了上去。
  “哎哟,这不是许公子嘛!今日想看看什么?”
  这家玉器店很有名气,不是平民百姓能买得起的,来到店里的人非富即贵。
  陈焕拿眼角瞄过去一眼,发现果然是侯府的小公子。
  许乔新是侯府最小的孩子,因是侯爷最喜欢的小妾所生,从出生开始便备受宠爱,不仅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公子。
  “本少爷看心情,点了哪个你们就给我包起来哪个,一道送到侯府去!”
  这么位纨绔怎么败家都跟他陈焕无关。
  他收回注意力,把视线放到了一块通体纯白的玉佩上。
  宫中宝物许多都是经他之手入库,对这些再了解不过了。
  他将白玉拿在手里瞧上片刻,便知道这块不论是玉质还是雕工,都属上乘。
  雕花简洁干净,正好配她。
  而且,还是郡主最喜欢的昆仑玉。
  他心中欢喜,对身边的伙计道:“就它吧。”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横插一脚。
  “这块本少爷也要了!”
  陈焕下意识敛眉。
  他那张臭脸,表情一沉,就十分明显。
  许乔新见他皱眉,扬声道:“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服么?”
  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人敢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许公子,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
  陈焕将玉佩握在掌心,丝毫没有让出去的意思。
  昆仑玉产自西北异域,气候不比中原,开采不易,极为难得。
  就是郡主身在西北,怕是都无法获取多少,只能从西北而来的商队那高价买回,更多的都是被当作贡品,奉到宫中。
  如此上好的品质,民间实属少见。
  许乔新再是粗心,也从声音里听出了不对来。
  他先是皱起眉头,继而挑眉:“原来是宫里出来的,谅你是替人办事,本少爷不与你计较,你把玉交过来,告诉我你是替谁办事,本少爷自会差人去说个明白。”
  他性子跋扈,老侯爷宠是宠他,但也怕他在宫里惹出祸事,所以不管他怎么央求,也没让他去过宫宴,这算是最后的底线了。
  所以,他不认得陈焕,只以为是哪个嫔妃身边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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