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她又把手机拿出来,把那短信反复看了无数次。
  一滴。
  两滴。
  她捂住嘴,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她抑制不住发出一些呜咽的声音,又在听到的一瞬间赶紧把那声音咽下去。
  晚间的风吹过来,星河般移动的车流无数次经过她身边。
  车灯和路灯打在路面和人身上,打在每一个正度过煎熬岁月,却仍在默默拼搏的人的肩膀。
  芜交城外环。
  陈炀第二天就买了车票,她迫切、急切地想要来这里。
  真的很久没来这里了。
  陈炀边走边想:
  应该带几笼包子来的,她以前就爱吃。这纸应该也够了,她那节俭性子,在下面花不了多少……但要是下边计量单位物价不一样怎么办?这么久没来,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
  她边走边胡思乱想,在心里无数次想着告诉她妈她考上名校的事情。
  妈妈,快看,这是什么?
  她想象自己把短信掏出来给她妈看的样子,又想象自己应该以平淡还是激动的语气去诉说这个事情。
  很简单,我一下就考上了。
  我考了好久,准备了好久。
  我考的时候累死了,一边赚钱一边考,要不然活不下去了。
  其实也还好,我觉得还算轻松。
  ……
  她边走边想,想着想着感觉眼眶有点热。
  山间的花开得很灿烂,她很久没来这里。不知道原来春天这里会开这么多簇拥的小野花,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带她认那些花的样子。
  她学着记忆中妈妈的样子蹲下来。
  “这是什么花?”
  她摸了一下那花的花瓣,山间清爽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她盯着那花上的露水,又想起一些零零散散的回忆,眼眶还是变红了。
  她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本来想昂首挺胸继续往那坟走,可那眼泪像是卸了闸的开关,源源不断从眼睛里流出来。她去包里拿纸巾,却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个棉手套。
  她胡乱用那棉手套擦了一把眼睛,然后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突然想到,她忘记带鞭了。
  对哦,没拿鞭来。
  那一瞬间,愧疚铺天盖地袭来,她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弥补她没带鞭这样一个事实。怎么办,她没带鞭。她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觉得亏欠她妈了。
  她越想越难受,又开始如以往一样开始恨自己小时候懂事得太晚,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妈就那样可怜地死了……她恨死自己,恨死无能的自己了。
  我要去买鞭。
  别人子女来看坟的肯定都带了鞭,就我妈没有。她活着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死了也没个好人待见……她怎么能还受这些委屈?
  陈炀越想越心痛,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现在原路返回去给她妈买几挂鞭来。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前面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那些红色的碎纸屑好像都要炸到她脸上,她收住眼泪,停下脚步,抬眼一看。
  是陈谌。
  他的背影还是很笔直,就像年少时期那样。陈炀莫名想起小的时候,陈谌坐在天台上背对她和妈妈的样子。
  她心里如震动一般轰隆一声,铺天盖地的痛苦在她心里蔓延开来。她看着那背影,那个想躲却又躲不掉的背影——她这辈子命中注定要承受的亲情和关联,她同父异母的大哥。
  她闻到那呛人的火药味,看到那坟前放着的袋子,圆圆的形状,在空气中透着热气。
  是妈妈爱吃的小笼包
  她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来,五官狰狞地极力忍着。她突然想到很多很多,那些东西像在推着她往前走。她咽下一些因为过度哽咽而变沙哑的沉闷声线,慢慢走到陈谌身后,用那喑哑的声音尽量平淡地喊了一句:
  “……哥。”
  陈谌寻着那声音回过头,看到的那一瞬间他愣了一下。
  是他瘦不拉几的恶霸妹妹陈炀。
  陈炀穿得很多,脸上面黄肌瘦,整个人也瘦瘦小小的,面无表情却眼睛通红地站在他面前。
  他懂了。
  是他妹妹。
  那声“哥”不轻不重正正好,跨越二十多年,陈谌再一次从陈炀嘴里听到。那个字里包含了很多,是用平平淡淡的词形容不出的感慨和磨难。放下,不甘,无奈,感动,愧疚,麻木……那些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一瞬间就明白陈炀的意思。
  所谓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一场,有太多无法跨过的沟壑,也有太多说不出口的话。过不去的心结总以为是天大的仇怨,放下的那一刻却才觉身心都解脱。很多话无法轻易说出口,也不擅长表达,就只用一些固执的话和表情传递。陈谌懂了她的意思,他知道,陈炀是那样的人,因为在一个家里,一个童年里长大,他也是一样。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本想用平淡的语气用一首,可那话一出口就变得有些哀伤的味道:
  “来了。”
  陈谌不偏不倚的态度跟陈炀意料之中的一模一样。
  总是自己折磨自己,跳不出去,就又互相折磨。
  她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却又默默依靠,他们都太需要一个这样的契机和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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