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再打了两下,心里一片揪疼,而后扔掉竹条,扶着墙走进里屋。
  等村里的人散去,陈秀春没去出摊,去坡上挖了半篮子苎麻根。她边挖边哭,边哭边怨,回到家,见雷明坐在院子里,低头沉默地盯着狗。
  一股强烈的自责席卷了她,她紧紧握着锄头:“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雷明不动,陈秀春过去,也是逼着他脱了,才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比脸上更密更醒目。
  陈秀春无言,洗完苎麻根,再碾出汁水一点点给他搽。搽到一半,她想起做饭,让雷明自己搽仔细些。
  她把米和水放进锅里,添好柴,想着去鸡圈里捡几个蛋,却在窗户里看见罗慧。
  她不知何时坐在了雷明身后,陈秀春听见她小心翼翼地问:“不疼吗?”
  “……”
  “我要不要轻点?”
  “……”
  “昨天疼还是今天更疼?”
  雷明终于出声:“你来看我笑话是不是?”
  “不是。”罗慧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昨天真睡学校了?”
  “没,回来躲被子里了。”雷明轻嘶,“我让你别说,这下好了吧。”
  “不是我说的。”罗慧压下刚才的难过,“你别怪奶奶。”
  “我怪她干什么。”雷明咬了咬唇,“她打完我出完气就好了。”
  两人再无交流,罗慧替他搽好后背便走了。雷明拿了个她带来的番薯,剥开送进嘴里,尝到细腻的甜香。
  这是他今年吃的第一口番薯。
  在他孤军奋战,遍体鳞伤后,他会记得是谁给他的。
  第二十三章
  因为姚建明的添油加醋,孙旺辉和雷明打架的事传遍了整个班。有好事者再往外敷演,两个人的矛盾逐渐变成一方的复仇。虽然孙旺辉人多势众让雷明倒了地,但有个词叫胜之不武,这四个字落在失利者身上是安慰,落在胜利者头上是贬低。
  跟孙旺辉有过节的人通过对他的贬低获得了快感,好似雷明的“揭竿起义”有他们的一份。可惜这种快感在见到起义领袖的刹那就烟消云散,因为第二天早上,雷明是顶着他的猪头脸来上课的。
  王老师听到一声报告,转头看见狼狈的雷明。
  雷明是被奶奶逼来的。在惊讶而错愕的目光中,他走向自己的座位,然而没等他坐下,半截粉笔准确地丢到了他的脑门上。
  王老师厉声:“不准坐,给我站到下课!”
  雷明不服,但没顶嘴。他眼睛睁不开,困极也累极,好不容易挨到下课,王老师把他叫到走廊上:“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章纪律,拿学校当什么地方了?你看看你的样子,还像学生吗?简直是地痞流氓!”
  “……”
  “怎么?我说错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学校比你家还自由?我懒得管你,你傻了吧唧还以为我对你好是吧,现在你看看,好出祸来了!”
  “……”
  王老师把米尺和大圆规并在同一只手,腾出右手拎了拎裤腰带。他看着雷明桀骜不驯而又没消肿的可怜模样:“怎么,我说错了?骂不得你?”
  “……”
  “还装哑巴。”他拍了下雷明后脑勺,“真是缺管少教。”
  雷明被他喷完了才回教室睡觉,接下来的几节课,倒没老师再找他麻烦。午休时,他让陈清峰帮他打碗饭回来,不料姚建兰姐弟抽空找到了他。
  姚建兰递给他一瓶红花油,“你拿去用吧,礼拜五的事谢谢你了。”
  雷明心想他和孙旺辉打架要她来谢个屁。他抬抬眼皮:“用不着。”
  “雷哥。”姚建明出声。
  “你叫我什么?”
  “雷哥。”姚建明坚持,“我不骗你,这回很多人都佩服你。”
  “你再给我乱传,我饶不了你。”
  姚建兰变了脸色:“你这人怎么里外不分的,我们是你朋友,又不是对头,你朝我们凶什么?”
  “姐……”
  “我爱朝谁凶朝谁凶,你管得着吗?”
  姚建兰气得把红花油一甩,这人真是可恶,她才不要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姚建明叫不住她,等她走了才把红花油摆正在雷明手边。
  他顿了顿,把憋着的心里话告诉他:“雷哥,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但你这人怎么样,我心中有数。要是下次你想跟孙旺辉开干,叫上我,我以前怂,以后争取朝你看齐。”
  雷明想起那天是他匆匆赶到,自己才免遭更多的欺侮,于是问他:“你那天跟踪我?”
  “不算……吧。”姚建明不好意思,“我记得你问过我孙家村做戏的日子。你不是孙旺辉,不会欺负人,也不会故意耍人。我想着你大概是嫌我们没用才不告诉我,但是雷哥,没用的人凑一块会变得有用。我们和孙旺辉的梁子彻底结下了,像他那样拉个帮结个派说不定会好过很多。”
  雷明一时没说话,半晌,他嗯了声:“尽量别落单,别让他得手。”
  “知道。”
  “还有,别再给我吹牛。”
  “……知道。”姚建明终于松气。
  雷明坚持不受他的好意:“你拿走,我贴了药膏,过几天就好了。”
  “……行吧。”姚建明这才收回。
  雷明等他走了,撩开衣服摸了摸前后贴着的跌打膏。奶奶碾的苎麻根水毕竟是草药,他再涂,到了晚上还是筋骨疼。这几片跌打膏是罗慧从她大姨金凤家讨的。罗慧在打铁铺的大表哥和在水库扛石头的二表哥之前也常受伤,她大姨就在家备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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