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他的确可以说谎,谎言对于如今的他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但他又不想再对这个人进行欺骗。
黑烟被大风吹斜,歪歪扭扭地攀着附近整齐的楼阁向天际而去,偶能听到“索索”的,风穿越空洞的声音。
“我娘、住在……风衣巷三道六号第三间耳房。”
突然,司若听到那个年轻士兵说。
“什么?”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我娘、住在……风衣巷三道六号第三间耳房。”士兵抬起头来,他摘掉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充满稚气的脸,“我叫张大庆,我娘住在风衣巷三道六号第三间耳房。”
这是除了他说自己的经历之外,司若今天听到的最长的、也是最流利的一个句子,也是他第一次提起他自己的姓名。
司若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他望着眼前这个“孩子”:“你确定吗?选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张大庆点点头:“你说我发病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司若垂眸,长叹道:“你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司若上前一步,轻轻地稳住张大庆的头颅,右袖中匕首探出。
“唔——”
张大庆软软地倒下,但脸上却有一个满足的笑容。
一刀毙命。
司若丢开匕首,张开十指——满手的鲜血从指缝间“嘀嗒”、“嘀嗒”地滴落在地面上,与张大庆喉头流出的血液混杂在一起,沁透了冬日干涸的土地。
“……”司若掏出一条帕子,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
这当然不是他头一回杀人,却是头一回有人请他杀了自己。
他突然感受到某种无措和迷茫,如果沈灼怀在这里,他会怎么办,他会像自己一样选择送这个士兵最后一程吗?还是会找到更好的办法?还有没有更十全十美的办法,能够挽救眼前的一切?
日头逐渐落了下行,橘色的光虚虚地拢住大地。
这一天竟就过去了。
司若再起身时,他的手上还残存着一些擦拭不干净的血迹,他没有浪费水去洗。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他擦拭干净了被丢在地上的匕首,又拿来了张大庆的武器,吹燃一只火折子,继续朝更深处而去。
彻底没有了灯火和人烟的半边京城在暗下来的天色里变得格外诡异,宽敞的街道间,只能听到司若一个人的脚步,一个人的心跳。那些神出鬼没的人完全不知去处,除了尸体堆,远处也几乎见不到一点火光,那更深处,楼宇之间,仿佛不再像是曾经繁荣的京城,而是像个怪兽的巨口,幽幽黑暗里,将触目可见的人或者物彻底的吞噬进去。
司若本应该埋葬张大庆的,可他没有,他怕一座空坟会更惹人注意,于是只能把他拖到一处隐蔽屋子里,接着又寻来布店的白布,替他盖了上去,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司若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在原地——他进来是有目的的,无论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因故指使了这一切,他都得找到“人麻”的来由。只有将这个投毒闹剧彻底了结,才能让这个完全无秩序的京城回复往日的秩序与法制,也才能结束这一切。
到时候,无论是谁的苦,都会有一个人为此付出代价。
“水……和粮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司若喃喃。
第190章
司若打算先去他最初发现人麻的地方,也就是那个可怜孩子的家。
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他在夜色之中穿梭,同时有意地躲避一些有人的地方——当然,这并不算一件难事了,毕竟,如今街边处处都是空屋子。只要避开火光和声音,便不会有人发觉,他身边的随行者已经死去。
已至深夜。
天边依稀看得见月亮的影子,但大部分仍旧是被乌云笼罩着,星星只有稀疏几颗,空气中传来蚁虫深夜出没的悉悉索索。外头实在太冷,也实在太黑,司若没有再继续前行,他寻了一处原先的酒肆,来到位于二楼的高处。
这里原先大概是酒肆老板的家,虽小,却肉眼可见温馨可人,只是这一番祸乱后,很明显被捣了一空,值钱的物什均被洗劫,只留下几样笨重难搬的家私。他没有点灯,抱着那把长刀,合衣睡下,只是不敢睡熟,半睡半醒之间,仿佛还隐约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给他唱安眠词。
是沈灼怀的声音。
他更想回到他身边去。
半夜修整。
清晨,没有公鸡鸣叫,但司若自然醒来了,看看外头日光,大抵才是寅时。床榻僵硬,他睡得不算舒适,起身伸了个懒腰,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前行,临行前却似乎想到些什么,两步拐回头去:
这里是酒肆,说不准会有陈年的酒,一来可以解渴,二来亦能消亡病气。只是希望……那些打家劫舍的家伙没有趁乱将它们都抢走。
只可惜酒肆的前柜全然一空——这倒也不奇怪,这无患所中,至少也经历了前后数次抄家,司若并没有气馁,打算绕过前头,去后面的院子碰碰运气。
只是他没料到,这一碰,竟给他碰到了大运。
当然,后院只有几个倾倒在地的,空荡荡的大酒缸,也没有司若预想中的酒窖,然而这后院有一处令他瞬间提起了兴趣的:
昨夜天色太黑,他并没有发现,这后院不远处,便是贫民窟,那些胡乱堆砌的房屋距离这座酒肆的后院,不过隔着数丈的远近。原来昨夜他离自己的目的地,已经几乎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