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没事。”沈灼怀熟脸地敷衍自己的好友,头也没回,眼睛全粘在司若脸上,声音也变得轻柔许多,“还这样疼吗?要不我入房里找找有什么药可好?”
  司若保持着吐舌头的姿态摆了摆头,正想说什么,却耳尖听见一道马蹄声响——
  “有人?!”
  苍川地贫,路面崎岖,不是官道的地方,只要飞马奔驰而过,便会扬起阵阵黄沙。哪怕在微微昏暗的夜色之中,司若也清楚地见到那飞沙扬尘席卷而过,惊飞归家的倦鸟。奔马飞快,几乎形成一道疾光电影,叫他们看不清楚那马上来人,但稍稍叫众人安心一些的是,来的并非大队人马,仅仅一匹而已。
  “吁——”
  只是转眼工夫,那奔马停驻众人跟前,马夫老马胸前兜着他那杆见他起就没离过身的水烟,勒马高呼。但众人目光已然不仅仅只聚焦在横眉的马夫身上,而更多投射向了马鞍后方——
  不断流淌的鲜血漫过黑棕色皮质马鞍,“滴答”、“滴答”滴落在地,夜色之中,那鲜血组成的线好似一条长长的路标,清了来人来马的道路。流淌鲜血的主人,是个蓬头垢面的高大男人,他被像放货物一般搭拉在马的后背,整个人都无力垂落着,身上衣物也破烂不堪,几乎不能辨别面目。
  但即便如此,司若还是一眼认出了马夫带来的,那身受重伤的男人:“迟先生!”
  这奄奄一息的可怜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翘首以盼的迟将。
  他立刻放下手下的吃食,快速转身回屋去,取出了自己惯用的工具。待他出来时,迟将已被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一块板子上,似乎是得知自己颠簸终于结束,迟将咳嗽一声,从喉中吐出一口血沫。
  老马抽了一口水烟,脸上也没了白日的逍遥,他沉着脸道:“我救出迟老板时他已经快昏了,本想着去找个相熟的医生先救救急的,可迟老板说他信不过旁人,又担忧你们,便叫我带他过来。”他努努嘴,“他身上起码有十处鞭伤,内伤也不轻。”
  “劳烦让让。”司若眉头紧皱,挤入温楚志和孟此凡几人里,半蹲下身,把住迟将脉搏,“脉象微弱,但还有一息尚存……”司若用竹叶刀将迟将粘在身上的衣袍割开,摊开手边布包,露出里面一排闪着精光的长针,正想下针,却发觉迟将能下针的肌肤表面几乎都被污血遮挡,又抬头看向沈灼怀,“帮我拿个干净帕子来,沾些井水。”
  轻轻擦拭表面,司若眸色更森——污血之下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看得出来迟将受过不止一次的毒打。但他不敢思索再多,捏起银针,寻到几个止血的大穴便快速扎了下去。
  暂时银针止血过后,温楚志也跟着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老马从屋里寻来了几份药,司若便手脚飞快地处好了迟将身上伤口,用干净布条捆绑包扎。有些地方已经结了血块,却又因为血液干涸,鞭伤下的皮肉与衣物、尘土纠葛一切,司若不得不下了狠手,将沉疴之处剖开清洗,方能上药。忙活到月上杆头,迟将的呼吸才将将平稳下来,喂上的药和扎上的穴位也开始起了作用,开始陷入较为平稳的安睡。
  几个壮丁——指温楚志、沈灼怀和孟此凡他们先前没帮上什么忙,此刻便小心翼翼地将床板上的迟将抬回屋里去,留司若在外清余事,顺便弄干净一下满手血污的自己。
  方才全神贯注在迟将伤口的处置上,直到一切结束,司若才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十指都有些发软。沈灼怀细心地打好了井水,司若干脆将十指浸入其中,井水冰凉,叫他疲倦的手得以舒张。司若一边洗手,也在心中一边叹气,从前他做的是将人开膛破肚的活儿,可最近却救人救得越来越多,他的心肠好像也越来越软。或许这是一件好事……吧?
  他自己摇摇头,回过头时,发觉马夫老马仍旧站在月下,就在方才他救助迟将的那个地方,手上捏着水烟杆子,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你不是个医者,却在治病救人,真奇怪。”老马说,“你不怕把人治死了吗?”
  司若愣了愣。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
  不过这马夫老马,也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人。
  说他是个完全置身事外的,只是为点利益奔波的普通马夫,完全不是,一个普通人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一个已经身处险地的客栈老板;但你说他是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或许是他见识浅,司若又的确没见过这种类型,如此混不吝的高人。
  他想了想,回答道:“我的确不是大夫,以前、不,我现在也是个仵作。”司若用粗布擦拭干净了自己的手,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他,“若我不救,他也是个死,那不如救。横竖我手下的死人也不少这一个,尽力而为,凭心而已。”
  夜色下,两个人对立着,老马斜斜倚靠在墙上,闻言,没说什么,若有所思的,磕了磕水烟的烟管,又抬手吸了一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乍一看上去,不像个人影,却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狼。
  “仵作,怪不得,你下刀倒是又快又准。”老马的目光没有直视司若,又回了一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司若也没就这个问题再另起什么话题,毕竟他原本就不是会与生人多话的人,见老马没再他,便细细将自己东西收归好,放回布包中去。山中多风,吹得那柴门吱呀,仿佛有客盈门。司若往门口望了一眼,却见那只因为血腥味而退避三舍的黑山羊不知何时又从圈里跑了出来,到门边迟将鲜血滴落的地方不住嗅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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