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好了。别生气,我们先去医院, 如果问题不大,晚上照常去河边。”
  这大约是句安抚和求和, 然而语气没到位,僵硬的顿挫仍旧让人听了难受。
  程荆叹了口气:“我不想去了。”
  听了这句话,梁景珉沉着脸色一点头, 没问他是不想去医院还是不想去河边,接着翻出烟来,往窗台外走。
  门发出一声重重的响声,吓了隔壁午睡的客人一跳。
  程荆静默地坐在床上,心情不大明朗。即便是白天心情也差到极点,可想而知晚上会是什么情形。
  或许他的确不知道赵都宁会来,或许的确是他多心。但程荆太累,不愿再为他开脱。
  奇怪的是人出神或者难过的时候天黑得格外快,程荆心里那口噎在嗓子眼的气终于喘上来后他下了床,打开了阳台的门。
  窗外视野原本不错,可惜此刻在被夜色剧烈吞食着。天际的一线火红将这座城市熨成一叠模糊的灰色倒影。
  梁景珉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听见程荆的声音他偏头看过来,指尖还夹着烧至半截的烟,身旁的小桌里的烟头已经垒成一座坟包。
  浓烈的烟味席卷而来,明明已经是露天场所,可见他抽得有多凶。
  “你肺还要不要了?”
  梁景珉的嗓音沙哑地滚出来:“当然要。”
  他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盒子,左手递到程荆面前,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那根烟,看起来时刻都要烧到手。深棕色盒子衬出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一条烟白色的曲线从那礼盒旁翻卷而上,程荆没有伸手接,只问道:“这是什么?”
  “礼物。”
  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原本想晚上给你的。”
  程荆提手接过,随手将上头裹着的一根绸缎扯开扔在地上:“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是一只表,很昂贵,很不稀奇的礼物。
  程荆看了一眼,又搁在桌上,问:“送这个干什么?”
  华灯初上,流动的霓虹灯火静抑地流淌,他们四目相对。
  梁景珉吐出一口烟,抬手指了指程荆空荡荡的手腕:“你不是没表么,路过就随手给你带了一只。”
  随手花出去几百万?程荆摇摇头:“我不要。”
  梁景珉按灭了烟,站起身来,缓缓夺过程荆地手腕,丝毫不爱惜地将那表从盒子里扯出来套上。
  他端详了两眼,放了程荆的手:“不算难看,带着。”
  “你要知道你挥霍的是我们的共同财产。”程荆挑眉陈述,只要他们的婚姻关系还存续一天,这话便的确不错。
  他忽然想起那纸荒唐的离婚协议。和梁景珉离婚哪有想象的容易,即便他肯放,财产分割也要持续大几个月,全赖于这个没脑子的混蛋不签婚前协议。
  梁景珉勾了勾唇角,却还看不出高兴的样子:“零花钱而已,我还没破产呢。”
  程荆不置可否,倒也没急着要将那表撸下来。
  梁景珉又抬头定定将他看了一眼,使用的是一种令程荆察觉到危险的眼神。
  少年时喧嚣鼎沸的教学楼道里流贯人群中,写字楼里透明玻璃门后远远分来这么一眼,挂着点惊心动魄的意思,足以将他钉在原地,抑或害得他小心闪躲。
  程荆忽然又找回以前的感受,有点想临阵退缩。
  这一眼的含义估计是要问他为何开门来窗台,程荆到底顶住了压力开口:“我感觉好多了,是来和你说,不必带我去医院了。”
  话说完了他便回身离去,身后传来挽留的回答:“你刚刚不是说过了?”
  “是么?”程荆回头,“没有。”
  “没有,”他又重复了一次,“我说的是,我不想去河边了。”
  他的语气很平常,然而比起陈述更像是宣告,宣告自己的怨忿不会因为一个昂贵的礼物消失,宣告他无论内心如何,表面的傲骨都坚决不会曲折。
  惯得他毛病。程荆摔门而出时心里在想。
  他直直冲出了酒店门外,却发现降温后的月城竟比想象更多出三分凉意,入了夜穿件薄外套才更相宜。
  好在程荆相比怕冷更怕麻烦,势必不愿意走回头路,劈头闯进了傍晚凉风中。
  他撒谎了,他还是想要去河边的,只是不愿意和梁景珉同去。
  河边不算远,只有两站地铁,程荆感觉自己没走多久也就到了。
  晚风到底还是舒服的,吹在脸上就仿佛带来流水,毛绒绒的,柔软潮湿。
  程荆看着灯火在水间倒映出波光粼粼的斑点,却不觉得如同眼见的那样美。深蓝近黑的湖水泛着波纹,让他想起梁景珉凉冷的双目,莫名让人想起猩红的色彩,像是某种炙烤,烈焰灼心,烧得程荆突突作痛。
  他心上一疼,就总不受克制要整出些其余疼痛好分走注意力,于是程荆开始抓挠左手上的疤痕。
  他伸出手对着路灯,掌心还有些细细的瘢痕,肉眼已经不大能看得出来,细细抚摸却仍旧能感受到凹凸,是那个婚礼上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所留下的代价。腕骨上方,是另一道明显更为灼眼的痕迹。
  他的左手伤痕累累,倒像比他本人多活过几十年光阴。
  他不自觉去抓那早就愈合的疤痕,然而那冷津津的寒意依旧顺着疤痕往骨头缝里钻。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白日里看到的那两个背影,以及远远那句“死不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