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齐昭昀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指尖触到他的头皮,手势温柔且轻缓,顾寰的头皮连带后脑勺和整个后背都在发麻,好似剧烈而无声震荡的海波。幸而床帐里面是黑的,月光照不到这里来,于是他咬住嘴唇不吭声,拿出伏击敌军的决心什么动静也没有弄出来,任凭齐昭昀在他的发丛间摩挲,发出簌簌声响,好似温柔夜风吹动树叶。
  所幸那也只有一会。
  指尖从他头皮上离开,顾寰稍稍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让那股酥麻从肢体上撤开,齐昭昀又摸了摸他的后颈和脸颊,低声笑了笑,叹息一般道:“小将军。”
  顾寰信任自己的伪装,也猜测齐昭昀大概是真的当他睡了,而这前所未闻的称呼却让他连魂魄都战栗。这三个字本身平平无奇,但齐昭昀说出来的语气却似乎斟酌了千万遍,又好像珍惜到千万分,三个字都含在舌尖,吐出的时候悠长又惆怅。顾寰抓紧手心的被子,忍住不让自己出声。
  他不知道齐昭昀是否在心里这样称呼过他许多次,只觉得这称呼对齐昭昀对自己都意义非凡,他想要齐昭昀再叫一次,却觉得今夜是时机未到。他想知道齐昭昀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否关乎于自己,是否关乎于齐昭昀从未开口言明的那些事,却什么都不能问。
  齐昭昀似乎是在暗夜里看着他的背影,因此顾寰一动不动,等到他看够了躺下,不再觉得如芒在背。
  因齐昭昀靠在他的后背上。顾寰温驯的一动不动,尽量把呼吸放得绵长又安稳,好让齐昭昀放心的栖息在自己身旁,好像他的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把齐昭昀吓跑一样小心。
  这是否是一种试探?顾寰在心里问出问题。
  齐昭昀的体温对顾寰来说是几乎感受不到的,但另一个人就靠在他背后,这事谁也无法忽略,顾寰嗅得到他身上的白梅香气,温柔又凌冽,轻盈又清晰,他对此记忆犹新,只是自己以为自己忘了而已。
  顾寰总觉得从齐昭昀身上能触摸到冰雪的滋味,只是多数时候他是如此柔和,那冷冽就好似梅花瓣上的春雪,拿手一捂就能化成潺潺春水,把他沾湿,因此他不敢伸手。
  齐昭昀愿意化在他的手心里吗?倘使顾寰把他捧着不放,虔诚又炽热?
  谁不想尝尝春雪融化的滋味?
  顾寰本以为自己要彻夜无眠,却不料听着齐昭昀平静的呼吸他自己也没用多久就睡着了。他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梦,在梦里牵着某个人的手,在大雪掩埋的江边漫步。二人靠的那么近,以至于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十指交缠的手是温暖的,另一个人也染上了他的体温。满世界都是白雪皑皑,江岸边生长着一树正开花的白梅。
  顾寰松开那个人的手,对他说:“我去替你折一枝花。”
  当他伸手攀住黝黑虬枝的时候,他就醒来了。
  齐昭昀正睡在他身边,而他早不是那个蜷得好似小狗一样的睡姿,而是搂着齐昭昀的腰,和他呼吸相闻,二人的头发汇合在一起,好像一条静静的河流。顾寰沉默着,几近着迷的看着这一幕,想起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和齐昭昀同床共枕,而感触仍然如此新鲜。
  昨夜他们都半醉了,但总归好过上一次齐昭昀病得厉害,浑身发冷又发僵。
  齐昭昀似乎天生就是不会拒绝顾寰。
  本来顾寰想的是齐昭昀似乎天生不擅长拒绝别人,但旋即就意识到并非如此。他见过齐昭昀冷淡又倦怠的脸,也听说过他在宣政殿奏对的时候如何冷言冷语——鉴于当事双方都是首屈一指颇负盛名的美人,所有人都喜欢私下大肆谈论师夜光和齐昭昀的争执。
  除此之外顾寰没有亲眼所见但却早就听说了的还有齐昭昀是如何整顿新立的学官。
  他想到这些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对于齐昭昀的消息有那么注意,简直是竖起耳朵到处听人说。他不大愿意承认这就证明齐昭昀对他很特别,但事实是,或许他对齐昭昀很特殊。
  齐昭昀到现在为止对他说过一个不字吗?顾寰根本不记得了。
  对齐昭昀而言拒绝别人根本不是一件难事,即使这个人一厢情愿的要介入他的生活。顾寰从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只因为他对齐昭昀做一切安排都太容易了,只有事后想来才能明白当时他揭开被子就爬到齐昭昀床上抱住他给他暖手是一件多莽撞的事。
  然而齐昭昀也默许了。
  顾寰难免觉得洋洋得意。他才露出一点笑意,齐昭昀就默不作声的醒来了,扭头看了看床帐里的情景,长长叹息:“看来我们是都喝醉了。”
  他坐起身,柔顺的头发从黑色的河流里蜿蜒而上,顾寰忍不住伸手捞了一把,齐昭昀似乎并没有注意,而是揉了揉额角:“宿醉不是件好事,下次不该喝这么多了。”
  顾寰就从来没有这种感想,即使他也因为宿醉而头疼欲裂过,他只是高高兴兴的爬起来,放开齐昭昀的发尾,问道:“为什么?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偶尔一醉会活得更好。”
  齐昭昀揭开被子,披衣站起,转身看着他:“宿醉会让我觉得虚弱,愚钝。”
  顾寰起先是被他用的愚钝二字吓了一跳,他从未想过这两个字能和齐昭昀扯上关系,之后又被他的坦诚吓了一跳。昨晚或许发生了一些事,但那应该是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但却不会当做闲谈提起的。齐昭昀的坦诚在顾寰的意料之外,但他惊喜非常,愣了一下才摇头失笑:“不,都督,你不会有愚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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