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和姐姐还很年轻,死亡看起来太远,施未矜从没有考虑过。
  日子水涨船高地过下去,她是最有天赋的战士,只要勾勾手,很多人都会一拥而上愿意和她结交朋友。
  生活里的所有难题,也有姐姐来帮她指点迷津。
  十六岁之前,是她最惬意的时光。
  虽然没有父母在身旁,可却有大笔大笔花不完的钱。姐姐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她富有责任心,就像父母一样管教她、指引她,弥补那些未曾得到的亲情。
  她含着金汤匙出生,爱与喧闹从来都围绕在身边,似乎可以骄纵下去一辈子。
  施未矜就这么以为她不是孤独的。
  直到十六岁那年的第一次任务,就像分水岭一样,将她的生活分流,将那些看似真实的浮华与名利分流开来,她第一次看见水下粗粝的石头、尖利到想要人命的刀。
  这也是分别,这是死亡带来的分别。
  她原本以为这离自己很远,起码不会是姐姐。
  谁都没想到卧底竟然会得到这样的机密,可姐姐毅然决然的,就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这次任务与星际海盗没有关系,遭到这样惨重的损失,没有人愿意看见。眼见姐姐驾驶的庞大机甲陷入废墟,也眼见星际海盗是怎样烧杀劫掠。
  所有人都要施未矜快走,就连姐姐牺牲之前,也万般慎重地叮嘱她:活下去,你是公民们的希望,只有你活下去,才能更好的保卫所有人。
  姐姐的力挽狂澜,换来他们几个人跋山涉水地赶回帝国。可是机甲严重超负荷运转,有些人一回到帝都,精神力稍稍放松,立刻承受不住机甲的超负荷压力。在抢救之下,只有她和齐明寻活了下来。
  彼时因为星际海盗的袭扰,帝国人心一片灰暗,这次被偷袭而惨败更是导火索。
  没人去思考她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对星际海盗的仇恨转移到了她这个幸存者身上。在姐姐死后,部分贵族露出丑恶的獠牙,极尽全力地抨击她、抹黑她,生怕她像姐姐一样掌握权利。
  本就空荡的老宅变得更为空荡,几年不见的父母聚在客厅,歇斯底里地吵架。他们责怪对方,最后两个卸去体面伪装的人吵到累了,矛头指向了幸存的小女儿。
  “你怎么活着回来了?”
  “为什么活着回来的不是你姐姐,而是你这个不懂事的小孩?”
  父母那种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得以延续,某种程度上,全是靠姐姐的从中维系。施未矜突然受到这样的指责,无所适从。
  她以为她的人生里有的是鲜花,有的是赞赏,前途光明一片,就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她是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
  可是现在就连报纸,也斥责她,为什么不能力挽狂澜?为什么不能以一敌百?为什么……
  好多为什么,她也不知道怎样解释才好。她无比想念姐姐,无比思念姐姐,无比想要替姐姐去死。
  直到齐明寻点醒她,你活着才会让帝国取得胜利,才会完成姐姐的心愿。
  从那以后,他们两个的目标都是为了帝国,为了姐姐的牺牲而复仇。
  她努力再努力,对自己严苛到仿佛是只知道运转的机器的地步。
  看透那些虚伪的名利浮华,施未矜再也不是那个不知前路坎坷的初生牛犊。贵族们想压垮她的精神,让她无法站起来,她却抗住所有压力。
  在唾骂之下,她怀着姐姐一样的信念一次又一次登上战场。为了荣誉,也为了仇恨,她从没有打过一次败仗。
  即便是超负荷运转到快要和机甲一同倒下,她也从没有再让星际海盗得逞过一回。
  她最终如姐姐心愿所想,成了公民心中立于不败之地的信仰。
  没有人再敢抨击她,也没有人再敢抹黑她。如少不更事时所以为的那样,她的前路确实铺满了鲜花与礼赞。
  但却很痛苦,很折磨。
  而这一切严苛待己的目标,就是不想要再稀里糊涂的分别。
  分别这个词只有两个字,笔画并不复杂,可当这件事发生后,带来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成人礼那天,却还是得到了来自齐明寻的话语,他说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得好。这一分开,又是一年、两年……
  好吧,施未矜想。
  从那以后她的生活里不再注入新的情感,酒肉穿肠过,只要身边总有人围着就好,只要不再回到空荡荡的老宅就好。
  可是她为什么又这样轻易地把情感交出去了?
  情感是世上最甜蜜,也最痛苦的东西。它到来时,软绵绵得像云、像甜滋滋的棉花糖,像残存的春雪,遇热便化成一滩水,再也不能冷冰冰的。
  离去时,就像钝刀子割肉,无声地使人痛苦。每一刀都往最痛的地方挖,生怕疼不死人。
  明明也只有一年的时间,可楚知川池水一样温和的视线、无微不至的照料,却温水煮青蛙一样,就这么慢慢地渗透了她的生活。
  她沉默地坐在桌前,侍应生最后一次顶着压力来问:“上校,请问要上菜吗?”
  半晌,侍应生才得到没什么关系的回复:“告诉高雯,放烟花吧。”
  放吧,让她看看烟花是怎么短暂却盛放的。
  姐姐总是和她说,烟花是很珍贵的东西。
  已经好多年、好多年没有再见过姐姐了,让她再来仔细地看一看,烟花到底有什么珍贵之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