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殷无极对南疆恶物的了解极深,淡淡道:“这类妖祸,哪怕是妖族见到,都要不惜代价除去,唯有巫族那群疯子会豢养入药。其生命力极强,只要活着一根枝条,让它捕食血肉,假以时日,又会复苏。”
  说罢,殷无极随手丢了一簇魔焰下去,拉着谢景行的手,迅速从那腐烂的坑洞边走过。
  “还是耽搁了时间,此树若是能早些发觉,定不会……”
  谢景行一想他前几日还昏迷不醒,又叹了口气。殷无极绝不可能放下他不管,反而来处理妖物的。
  对魔君而言,这红尘卷中的儒道弟子颇为多余,顺手护一把,是看在过往师门的情分上。
  要他丢下自己去除妖救人,纯粹痴人说梦。
  殷无极见他蹙眉沉思,伸手抹过他的眉头,把他的哀愁抚平。
  他从背后轻轻揽住白衣青年,似是在撒娇,笑道:“先生怎么又不高兴了?本座又做错什么了吗?”
  谢景行怔了怔,只觉脊背一麻,原是他的呼吸拂在他颈后,他似乎想要推拒,道:“没有,只是晃神了……”
  谢景行侧头,却听殷无极在他耳边低哑地笑:“谢先生,莫要躲我。”
  琉璃灯滚落在地,摔碎了,坠进那烧着烈火的坑洞之中。
  霸道的火,足以将一切都烧尽。
  “圣人认为,我与您,是什么?”
  殷无极的黑袍在火光中飞扬,唇边却悬着一抹微笑。那是属于魔道亘古的第一人,旷世帝君的神情。
  “死生师友。”
  谢景行看着他在火光中的侧脸,心中一悸,伸手抚上他容色殊绝的侧脸,轻声道:“薪尽火传……”
  “别崖,你是我的火种。”
  “死生师友,薪尽火传。”殷无极自言自语一番,倏尔笑了,“好,好啊。”
  魔道帝尊殷无极,是人世间最灼烈的火。
  他烧尽世间一切的枷锁,照亮横贯古今的沉沉黑暗,毁灭那些盘根错节的腐臭根须。
  当年的谢衍,给了他一簇火,他将之置于心口,那样隐忍地被灼烧了一千年。
  然后,宛若神明的谢衍,也终被这天地熔炉燃尽,身死道消。
  太阳落下来了。
  这五洲十三岛,就万古如长夜了吗?
  不会的,那颗圣人的灵骨,如一簇火种,仍旧藏于他的肋下三寸,如今仍然随着他的心脏一同跳动。
  谢衍根本没有死去,他照着他的黑暗,指引他的前路,抚平他的痛苦。
  然后,为他开辟一条天路。
  他是圣人遗留于世的大道,哪怕他被岁月苦熬,心魔侵蚀,哪怕他快要被焚成炉中的尘灰……
  他也要将这礼崩乐坏的人间世,变成谢云霁所希望的那个样子。
  “不要怕,前路是亮的。”
  殷无极执着他的手,微笑如盛放荼蘼,又如三秋风月:“你往前看,是不是一切妖魔邪祟都烧尽了?”
  谢景行却看到,烈火映在帝尊的眼里,竟是独一份的灼灼。
  殷无极烧尽了地道之中所有的腐烂根须。
  魔君之火,看上去是漆黑而冰冷的,看上去并不灼烫。唯有触碰之人,才知那化骨焚髓的恐怖。
  谢景行拢起广袖,感觉到一股流动的气息。
  他循着风声看去,墙壁上被树枝掩映处,暴露出一条通道。
  谢景行神情肃然:“有活人气。”
  殷无极一笑:“居然还活着,不错嘛。”
  谢景行拂袖一挥,无形剑气转瞬将甬道劈开,里面黝黑阴沉,与外层空间隔离,所以并未被殷无极的火焰波及。
  谢景行虽说爱洁,但人命关天的事情,他从不多加讲究。脚下泥泞潮湿,他就提了衣摆就往里走。
  殷无极也知他性子,跟在他身侧,不动声色地挥袖,外溢的魔气充斥隧道中,将那些幸存的恶物直接碾碎。
  不多时,两人走到深处。
  那是一座牢狱,关在此处的都是修士。
  谢景行走到第一间牢狱前,随手轰开栏杆,去探倒在地上的修士鼻息。
  “死了……”谢景行心里重重一沉。
  “仙门大比生死自负,此事不足为怪。”殷无极怜悯,“这是哪家的倒霉蛋?”
  “是个散修。”谢景行一叹,“本是个算计儒道的局,他被卷入其中,成了牺牲品。”
  “被宋东明丢进红尘卷,也是他运道不好。”
  “宋澜此人,可治宗门,不可治一道。”
  谢景行垂眸,冷声道:“性情偏狭,格局窄,走左道,私心重,不重法度,好名利权势,不堪为仙门之首。”
  圣人不常批命,哪怕批命,也不会如此激烈。
  这样的评价,对他来说,已是极重的批判了。
  “不幸身故,也该葬在外界,而非化于红尘大道,带他出去吧。”谢景行叹了口气,将散修的尸首收纳于专门的法宝中。
  谢景行面色肃然,拂衣起身,向黝黑深处走去。
  在如此幽曲黑暗之中,他白衣墨发,身影如微光,是长夜中最坚定的先行者。
  幸运的是,余下的牢笼之中,通过相互帮助活下来的弟子占大多数。
  谢景行挨个将牢笼破坏,把他们身上的妖气禁制解开,不多时,他与殷无极的背后便跟了好几个人。
  能走的扶着不能走的,磕磕绊绊,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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