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为什么哭,为什么笑;
  为什么哭泣也能代表喜悦,笑脸也会寓意悲伤。
  生活在平静小镇的我曾靠电影领略世界之大。这项爱好曾一度占据我的全部空闲时光。
  后来,也不记得具体是在什么时候——虽说之前就隐隐约约的感知到了——我忽然彻底意识到,电影终究是经过人为编织的产物。
  一边竭力还原着真实,一边用心扭曲着真实。会觉得有趣就是在于这种地方。
  这里是为了让人哭吧;这里是故意犯傻的笑点;为了煽情舍弃了情节的合理性;音乐的切入真随意啊。
  我猜测着幕后者的意图,到了乐此不疲的程度;观影的过程从欣赏变成了博弈。
  一旦意识到自身对标的并非电影角色,而是藏在幕后的人,心情就时常傲慢,再也无法像儿时那样热烈的“体验”了。
  幽蓝的屏幕光倒映在眼中。
  月光下,公主撩起翩跹的衣袖,纤细手臂上爬满尸斑。
  回忆杀切入一桩色彩缤纷的谋杀,绿色、蓝色、黄色的水彩不断溅在屏幕上。魔女用利刃剥下曼妙的人皮,将淡粉色的血肉一块块抛进花海里。
  披着人皮的魔女;不知爱的魔女。
  原本温柔善良的女主角摇身一变成了最终反派。从剧情来说,反转得没什么新意。但画面的表现力是一流的:迪○尼配色的凶残谋杀,看得连阳光都阴森起来了。
  我看得津津有味,同时化身为疯狂的爆米花吞噬机。镜头在这时切换到错愕的勇者。身为主人公的勇者有双湖绿色眼睛,性格明明一直很温和老好人(又或者说缺乏个性),却总是在某些很微妙的地方让我联想到狱寺君。
  虽说本人完全不这么觉得。
  我分神往旁边看:狱寺君一脸冷漠,全身都被荧幕光笼罩,像披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绿瞳里的光彩明明灭灭,连带着瞳孔颜色也一直变化,时而是湖泊般的深绿,时而是带着春寒的浅色。
  视线半点不往这边偏。
  我忽然有点哀怨。
  上次约会的时候,他分明还全神贯注在我身上,这次却这么冷淡,好像完全当我不存在。难道是三天零一小时的短暂分别带来的惯性效应……我猛猛吸了一口可乐,假装不经意的往他那边伸手。
  很轻易就碰到了手背。因为刚刚才握了可乐杯,我的手有点凉,挤入指缝、像刚破壳的小蛇一样勾住了他的小指。
  狱寺君“嗖”的一下就把手抽回去了。之所以还没离开,多半是碍于面子。感觉他是那种碰到特定情况就会把“逃跑”两个字从字典里抠掉的类型。这种性格吃亏应该就像吃大米一样自然。
  “不想看了。”我说。背景是知晓真相后的勇者染上憎恶与仇恨的面容,接下来的剧情用脚趾想都知道——他要遵循古老的预言,把魔女杀掉。假如魔女没有心血来潮玩弄他的感情,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魔女想要规避命运,却亲手将自己的退路堵死了——就是这种缺乏新意的走向。
  “那走。”狱寺君面无表情道,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被我一把拉住。
  “那样不是太浪费了吗?”我悄悄说,“再待一会儿吧。”
  他一僵,立即瞪过来一眼,可惜被荧幕光微妙柔化,威慑力大打折扣。
  因为这半站不站的动作,后排有人发出嘘声,我趁机加大力道,半拽不拽的把他拉回座位。
  莫名其妙重新坐好后,狱寺君一瞬间好像很迷惘,随之是清醒,再随之是暴躁。他顿时转过头来,那“嘭嘭”弹动的青筋,微微张开的嘴唇,眼看就要说出一大串埃及祭司才能掌握的复杂诅咒。
  我凑过去在他下巴上“吧唧”了一口。
  狱寺君:“…………”愤愤的神情还残留在脸上,可是这么近距离的注视,很容易就能看出薄薄一层愤怒之下的呆滞懵懂。他好像又宕机了。
  我没有离开,而是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银灰色的额发贴着柔软脸颊,被我拨弄到一边。
  “…可以吗?”我抬起头,悄悄问他。
  狱寺君没说话,但也没用眼神表示“不可以”;只是瞪圆了眼睛,一副拼命想思考但做不到的样子。凌乱的鼻息扫在脸上,我们之间的距离既没有减少也没有变多——居然连后退的动作都没有。他今天是比以往冷漠,但又好像比以往还呆欸。
  荧幕上,伤痕累累的勇者对着魔女拔出利剑。剑刃离鞘时发出“咔嗒”的一声脆响,我就亲上去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亲了。
  经过这么久的“练习”,我也算是发现了狱寺君的偏好。要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即便有再强势的企图,只要裹上一层温柔的外衣,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挣扎着要站起来,于是跨坐到同一张椅子上;
  想过来妨碍的手,于是一把扣住按在椅背上。
  身后传来魔女嚣张的笑声。在电影里,这基本就是“乐极生悲”的信号。
  狱寺君微仰着头望向我,剔透的绿瞳里倒映出两团漆黑模糊的影子。我忽然有点好奇,在他眼中的我会是什么样的?
  于是更加凑近了。
  近到了没办法再躲避的距离。
  在黑暗的、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电影里正上演大决战的戏码。光怪陆离的颜色披在身上,有种古怪的迷幻感。我想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在狱寺君眼中看到了类似“动摇”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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