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血从怀曦体内汩汩流出,亦从唇角缓缓滴落。
  他就要死了,大概最后的一丝慰藉,就是对面的一对野鸳鸯亦难再返人间。
  就让他们三人的尸骨,一同永远漂泊三界之外,不得善终。
  怀曦闭上了眼睛。
  却听月华城主声音兴奋:“燕止,你看你看!”
  ……
  为何世间诸事,永远只对他们有柳暗花明?
  他心有不甘,再度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晶莹剔透、宛若仙境的冰晶宫墙,邪神之气消散殆尽后,九天之上、广寒净土,每一块凝聚月之精华的墙壁都在缓缓其原有风华。
  白玉为基,琉璃为顶,千万星辰汇聚,银河如带,横跨浩瀚天际。瑶池池水清澈见底有如明镜,倒映着皎洁月光。
  一阵风吹过,月色花朵摇曳,桂树花瓣簌簌而落,如同月色细雨铺满一地。脚下菟草丛生、繁盛无比,一只只雪团子在脚边跑来跑去。
  慕广寒:“……兔子。”
  叽!
  毛茸茸的小兔子乖乖被他捧了起来,两只小脑袋歪来歪去,与书锦锦庭院里养的那些兔子一模一样。
  月宫小兔很快欢快地跑开了。
  夕阳余晖落尽,清冷而神秘的月下广寒宫矗立眼前。
  两人行至那琉璃剔透的大门前。慕广寒的手放在门扉之上,燕王温暖的掌心亦覆上去,大门缓缓打开。
  那一瞬,时光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小小的月华城主第一次打开月华宫明黄色的大门,小小世子亦初次推开南越王宫朱红色的宫门。慕广寒在江南,第一次推开洛州侯府大门,燕王在西凉,第一次推开狮虎城的宫门。
  前尘旧梦,无数次的轮回辗转。
  荣辱与艰辛,幻梦与波澜。慕广寒想起年少迷茫,想起踏入红尘,想起无数好的或不好的人与事,想起无数次期待、落空,筹算、坚持。
  他回首望向燕止。
  在燕王温和、波澜浮动的眼里,他又看到了彼此的命运,和归宿。
  那一场乌恒的大火,卯辰戟的冰冷金光。宛城城外的林间流萤,水畔乌城的花灯,西凉簌城雪中的温泉,北幽月恒的红色盖头。
  怀曦说他们本不该相遇。
  诚然,小月华城主和南越世子顾菟或许确实不该相遇。
  可阿寒和燕止却不同。
  命运织锦,长路蜿蜒。云雾缭绕,山峦如黛,既是都一身傲骨、历经风雨在各自路上翻山越岭,决然孤傲向顶峰攀爬。
  那总有一天,他们必会在那雪山之巅相遇。
  目光交汇、心生欢喜,然后暂停的命运之轮再度缓缓转动。就如那年烈火城下的惊鸿一瞥,就如后来无数次,久仰彼此赫赫威名,摩拳擦掌期待着有朝一日躲不开的相遇。
  ……
  广寒宫幽深,一道清冷柔光洒落。
  夜色温柔笔触之中,有人白衣胜雪,提流萤风灯缓缓而来。
  那人周身有月色轻纱,眉目清秀温柔。近了站定,风灯轻摇,慕广寒认得那张容颜。
  他在怀曦的梦里见过。
  “楚郁……”
  楚郁一袭素雅白衣,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肌肤在月下如同玉石剔透,透出一股不似凡尘的气息。
  “月神已逝。”
  “自那以后,便由历任献祭城主化为半神,各自值守月宫五百年,直至下一任城主升临。”
  慕广寒闻言震撼,难以置信:“月神死了?”
  虽说他也早先就曾在树上读过,天命有时,世上万物皆有尽头。即便是亿万年的先天神明,亦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陨落、凋亡。
  “可同月神一体双生的邪神,不是还……”
  “邪神也近凋亡,”楚郁叹道,“如今所存,不过是最后一丝怨念残余,徘徊不得解脱。”
  慕广寒听得有些恍惚,又想起适才楚郁后面半句:“那楚前辈如今已是半神之身,这五百年间,都被困于月宫之中?”
  楚郁垂眸颔首。
  “月神消散之前,对半神月侍有诸多限制,而我又力量薄弱,难以挣脱……”
  因而五百年间,他只能孤身一人在月宫之中,看尽世间事种种悲欢。唯有少量仙缘之人,如洛南栀,才能够偶尔听见他模糊不清的声音。
  “你方才说……月神侍者五百年一轮。”
  燕止双手手搂住慕广寒,对眼前这位前城主明显防备。
  “前辈已值守五百年,如今要换成阿寒继任?”
  楚郁垂眸:“其实……因为五百年前寰宇仙法彻底凋零,月神最后一丝神识也已不在。而今月宫亦即将湮灭,或许,此处已不再需要新的月侍值守。”
  “……”
  “但其实,成为月侍也非全然不好。”
  “五百年期满,便可以升为神明,成为三千世界某方寰宇新神主宰。”
  燕止搂紧怀中人:“哦,如此好事,前辈还不快去?”
  “我……尚有最后一个人要见。”
  楚郁黑沉的眸骤然深邃复杂,扇子般的睫羽下目光晦暗不明。他轻声道:“怀曦。”
  “……”
  广寒宫外,腥湿的血水在菟草之上拖了一地蜿蜒污脏。
  月宫边缘是一片无明深渊,时隔五百年,月色刺骨的寒意,竟比雨水还凉的多。
  怀曦低声苦笑,怪不得,怪不得那么漫长的时光,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复活楚郁,甚至找不到他的转世。原来他的灵魂,一直被拘在这孤冷月宫。天上地下,永不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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