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此事之难,可想而知。
  “……”
  眼前乱流云动,八方无相变幻莫测。
  燕止歪歪头,干脆随心而动,随便指了一个喜欢的方向。
  “便是你了。”
  ……
  事实证明,燕王的运气确实一如既往的不错。
  确实没有运气好到直接就抵达阴夏,但他在时空乱流中几经辗转,很快渐渐步入一片蒿草丛生的大泽幻境。
  要知乱流之中多是白茫虚无,能入幻境就已是十分可喜进展。
  只是不知此处是何地。
  看这蒿草,总不能是传说中的忘川?
  燕止心想,得找人问问。
  刚这么一想,就见远处茫茫蒿草里有人影若隐若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红衣女子珠玉琳琅、眉目如画,静立在天水一方,与他遥遥对望。
  燕止站定,谦谦有礼拱手道:“这位姑娘。”
  “……”
  “这位姑娘,在下西凉王燕止,想向姑娘问个路。”
  他礼毕再抬眸,却见女子只呆呆望着他,并不言语。燕止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身侧河水,纵然衣服有点破旧,但凭他这般姿容风采,不该有人怕他才是。
  但他想了想,还是又补充道:“姑娘莫怕,在下不过恰好路过此地,并无恶意。”
  “……”
  “燕止,是个好名字。”她喃喃。
  “于兹燕止,降福穰穰。是大夏的一首祈福祭曲。对了姑娘,我瞧你有些面善,你我曾经是否哪里见过?”
  “……”
  “姑娘?”
  微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她依旧只是凝视着他的面庞。
  其实时至今日,燕止的眉眼旧能让她想起拓跋玦。只是,她再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冷待他了。
  她垂下翦水秋瞳,勾起一抹略带苦涩的微笑。
  “燕王想去往何方?我送你一程。”
  大风吹过。
  忘川河畔,遍地花开。
  燕止欲言又止。而她衣袖随风轻扬,一阵淡淡的白芷香拂过。
  当年,她目送去天雍神殿的船只渐行渐远,消失在朝阳之中。以为从此天各一方,彼此都不会再忆起,可后来很多年午夜梦回,愧疚之情始终萦绕心头。
  再后来,他成年后回到她身边。她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聊聊,想跟他说一句“原谅娘亲”,可一直到他陨落,而她也魂归离恨天,这句话也始终未能吐露。
  于是,即使逝去多年,她的魂魄始终徘徊在神殿、在忘川边,在许许多多可能寻得到、等得到他的地方。驻足凝望,不愿离去。
  可是。
  如今真的见到了,她却不敢与他相认。
  她心中有愧。
  阿菟变成了燕止,但燕止也并不是什么好名字。
  当年西凉王是不过是想让他做两个儿子的短寿替身,才把他纳西凉入王族。但依旧没有给他鸿雁的雁,给了他燕子的燕。
  他希望他飞不高,绝不准他翱翔九天。他希望他折翼,希望他止步不前。
  甚至世上鲜有人知,西凉燕王还有个从来不用的名字,叫燕不归。
  燕止,字不归,寓意归途无望。
  西凉对他也不好,可这一切燕止却毫不在意。他就认为他是“于兹燕止,降福穰穰”,那才是他命中注定的福泽。
  寂寥的忘川,白蒿摇曳,她轻轻吟唱,用尽她最后的力量,化作长风缠绕,送他前往想去的地方。
  雍雍玉佩,清酤惟良。
  粢盛具列,有飶其香。
  怀其徽范,德洽无疆。
  于兹燕止,降福穰穰。
  顾冕旒活着不到二十二年,一直没有人肯爱他。
  她其实爱过他,可她永远心中有愧,所以她什么也不会再说。
  只用萤火微光铺就一条通往阴夏寰宇的路。他终会穿过黑暗、无尽回忆,最终去到那个地方。
  ……
  西凉民间有歌,歌名叫《山鬼》。
  山鬼漂泊无家,洒脱肆意,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有人说西凉燕王应该就是那西凉山鬼,纷乱之中入被匆匆捉入红尘一趟。
  或许有朝一日,他会终结世间俗世,踏歌尽兴、回隐山林。
  作为西凉王燕止,燕止自觉确实有与山鬼相似之处,比如西凉七载,他一直没有刻意去找他的“曾经”。
  漂泊之人不需要曾经。
  当然偶尔,他也会察觉到一些自己与“山鬼”不同的蛛丝马迹,比如他那除了习武痕迹之外保养得宜的手,比如他精通水性,比如他爱吃南越松子糖,这些太过于明显的生活痕迹,都太不像纵情山林的山鬼。
  但他也懒得去细想。
  毕竟燕王这些年的故事,已经足够波澜壮阔、足够精彩、足够嚣张。
  他没必要再有其他点缀。
  之后的萤火之路上,很多画面如浮光掠影,闪现又消散。
  其实关于过去的记忆,燕止仍旧是多半模糊不清、想不起的。很多时候,他的“记忆”并不是一些具体的画面与过往,而是能够让他下意识做出一些事情、说出一些话的“直觉”。
  比如无师自通地学会使用火风之力,比如能够自然而然找到路上去古祭塔顶层。
  再比如“乖乖”,他就是莫名觉得应该那样叫阿寒。
  这些反复出现的直觉,让他确信,他应该就是曾经那人。虽然他至今很难将自己同那个故作高深莫测的大司祭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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