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其实燕止并不太想承认那么个死透了的玩意儿可能就是自己。但无奈,那孩子长着他的脸。这世上实在很难有别的小孩子小小年纪能长他那样,他不得不认。
  总之,长着他脸的孩子一开始确实死了,浑身是伤,怨气冲天。乌鸦盘旋,厉鬼缠绕。
  甚至丝丝黑色邪气也从神冢里面悄然爬出,试图钻入躯壳,侵占那具身体。
  可就在那黑气游走全身之时,那孩子竟突然暴起诈尸!
  燕止这辈子都没见过那般怨念深重的脸,像是铺天盖地的恨意、不甘、冤屈,疯狂都再也压抑不住一般,或许是太疯,他居然就这么抓起那些黑气,丧尸一样扑上去撕咬、发泄。
  然后,那黑气竟就这么被他那样给茹毛饮血、生嚼活吃了。那一整个画面之彪悍,远超燕王在西凉目睹边民生啖牦牛肉的震撼。
  ……
  应该就是那时,他沾染上了一些邪神气息。
  而沉寂千万年的邪剑太过思念主人,才会战场倒戈站在了他这一边。
  一切不过都是巧合。
  但他又何必把实话告诉怀曦呢?
  雷云如墨,翻腾着自天际尽头汇聚而来,将苍穹渲染成一幅沉重压抑、无光无亮的黯淡画卷。
  乱流之中,万物失色。燕止身上烈烈黑火也终于再无法控制,肆虐地燃烧起来,手中邪剑亦前所未有的沉重充盈。
  凡人弑神,终究违逆天道。
  他是可以欺骗怀曦说他是上古邪神,但对凡人弑神的天罚并不会轻易放过他。于是乱流狂涌化成一个个风洞,狠狠刮着脸庞。周身火光更是熊熊大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燕止不甚在意。
  却忽然有人竭力穿破狂风,从身后抱住他:“燕止!”
  烈烈风刃之中,慕广寒毫不犹豫护着他替他抵挡,脸颊瞬间数处被划伤。燕止回眸,突然发觉这一幕过于似曾相识,好像过去有很多次都是这样——
  无数次,在他自己并不太在乎身上的伤时,这个人却会心疼他、尽力替他遮挡。
  乱流混沌,燕止眼中泛起点点温和明光。再回眸看向脚边怀曦,他想起东泽幻境之中,就是他将阿寒束缚在棺椁之中,万刺穿心,痛不欲生。而阿寒一生命运的坎坷,从很小时被抱上月华宫祭坛的那一刻起,也都是这个人造成的。
  是这个人,改掉了阿寒本该平静安定的命数。亦是这个人,让整个寰宇遭受无数天灾人祸。
  这个人终于要死在他手上。
  燕止很庆幸,在自己燃尽之前,为民除害。
  他凭什么做神?手中邪剑向下一沉,与怀曦唇角喷涌黑血一起流出的,是燕止自己的心头血。
  天道反噬,残破胸口血污汹涌、触目惊心,他听到慕广寒颤抖的声音:“够了,燕止。够了!”
  他来抢他手中之剑,又想替他挡:“我来……你放手,让我来!”
  可根本不等他碰触邪剑。下一刻,淬满黑害之雾的剑便再度向下直直捅穿怀曦胸口。云雷骤响,燕止听见了谁的嘶吼,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然后,一切都停了。
  风声,火光,都湮灭于乱流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
  血污散落,弥漫在乱流之中一片猩红,慕广寒突然不敢再看眼前的一切。他怕。他怕下一刻看到的,又是无尽噩梦里燕止四分五裂的冰冷尸体。而梦境以外,他身上多处碎裂,只更让人呼吸停滞、形神俱灭。
  一只温暖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听到燕止温柔在他耳边说:“阿寒别怕,抱紧我。”
  魔剑熊熊烈焰,跟着陨落的神明一起缓缓坠向无尽的风洞深渊。身后,漫天诡异的光彩散射黑夜,轰鸣声隆隆远去。燕止黑衣裹住慕广寒,一直到了一处没有风的地方才缓缓落下。
  温暖的血水不断流下,无休无止。身体被炙得滚烫,周身却冷入肌骨,无尽湿冷一生也难以消除。
  很静,一片死寂。
  没有声音。
  慕广寒有一瞬似是还逡巡于那最深的噩梦。地宫深处没有光,只有以具毫无生气的冰棺,躺在里面的人脖子和四肢被重新缝好,面容恬静,像是沉沉睡着了。像是随时还会醒来,还会对他笑,还能跟他一起牵着手回家。
  他多希望,一切还能挽回。
  乱流从来没有那么寂静,天和地都没有颜色。唯余炽烈猩红满眼,慕广寒伏在燕止胸口浑身发抖,小心翼翼想要抚摸怀中人,却不敢用力,不敢问,不敢出声。
  他的袖子空了,到处是血,还有什么摸不到了?腰侧露出的,是不是白骨。
  “燕止……”
  他听到轻轻“嗯”的一声回应,抱着他的身躯总算支撑不住,整个压下来。慕广寒也终于在此刻溃不成形,他鼓足勇气,才终于颤抖抱紧那已然残破不堪的身躯。
  明明,也不是完全没有做过面对这些的准备,他也曾想过或许最终分离,他才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他也曾想过,就算是他被留下来也没关系。终究,不会分别太久,燕王一直以为他无所不能,他总不至于真的区区一两年也挨不过去。
  虚空寂静一片。
  可他没想过,原来真的那么痛。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心脏也在痉挛。像是被揉碾凌迟,直至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原来他不能承受。
  原来他根本不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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