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从火祭塔回来的顾辛芷,第一次主动去找了顾菟,问他讨要拓跋玦留给她的东西。
  幸好那片黑光磷火碎片一直都还被顾菟贴身珍藏,而通过碎片里藏着的一些回忆,顾辛芷也终于得以看到拓跋玦在分开那些年里究竟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将顾菟抚养长大的。
  拓跋族上古残片记载,“纯血之人献祭众生之前,需先觉醒血脉术能、得上天认可”。
  顾菟养到三岁,虽聪明伶俐,却并无觉醒任何法术的迹象。
  为了催化他的术能,拓跋玦不惜炼制各种猛药给他强行灌下。一年过去,此法无效,他又尝试一次次将小顾菟置于生死边缘、陷于虎豹之口。仍旧不行,他开始用棍用刑,各类要命的伤害阵法,时常折磨得幼子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顾菟最初也是个正常孩子,会红着眼睛委屈大哭,会被拓跋玦的脚步和声音吓得瑟瑟发抖,也会痛极生恨、在拓跋玦的手臂上狠狠咬下一口。
  可一次次的折磨,他开始麻木。
  渐渐不再反抗,甚至一度变得浑浑噩噩、毫无反应,像是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空壳。
  村里老人看不下去,纷纷劝说拓跋玦收手。太婆气得拿着棍棒追打他:“造孽啊,你的心还是肉做的吗?如何忍心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拓跋玦置若罔闻。
  时光匆匆,很快数年过去。顾菟在做了几年行尸走肉后,莫名地眼里又渐渐重新有了光。
  小小的他似乎找到了奇怪的自洽,不再逃避,不再难过,而是变成了一只不知疲倦的小怪物。甚至身上的伤痕也成了他好奇的对象,没事就数数,带着一种小动物无限探索。
  顾菟变了,可血脉还是无法觉醒。
  拓跋玦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努力,全部徒劳无功。
  ……
  拓跋族不知道的是,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都误读了上古残片上的内容。
  倘若是月华城之人拿到他手中古书残片,肯定会立刻明白,那上面所谓的“羽民‘至纯血脉’后裔,可以献祭众生、抵挡天劫”,指的根本就不是拓跋玦一直认为的“不曾和异族通婚的羽民血脉。”
  “至纯”二字,在古羽民的语言里,其实类似于“疗愈”。
  可惜岁月悠悠,语言更迭,后世之人难以洞察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残片所谓“至纯血脉可以献祭众生抵挡天阶”,真实的意思不过是“月华城主能够献祭众生抵挡天劫”罢了。
  然而,在月华城人人都知晓的意思,东泽拓跋族人却并不了解。
  以至于拓跋玦的爷爷、父亲,数代人皆因弄错了方向而徒劳无功,无奈之下甚至妄图循着那残片的只言片语,自己孕育出一个“至纯血脉的后裔”来。
  殊不知,皇族与王族虽同为羽民后裔,但不同于“至纯疗愈”的月华族,他们所掌握的,皆是具有侵略性的自然之力,如土、风、火、水等。
  譬如拓跋族就是“风”之力羽民后裔,而南越王族则是“火”之力血脉传承。
  火风相生,两者纯血融合的顾菟自然潜力惊人。奈何风火之力如何浩荡,终究不可能用来疗愈。
  顾菟就算血脉觉醒,也不可能有资格献祭众生、拯救万民。
  ……
  拓跋玦半生呕心沥血,终是一场徒劳。眼看着寂灭之月频动,灾难四起,迷茫沮丧。
  就在那时,他忽然收到旧友来信。
  之后的数月,他异常忙碌。
  却再不是尝试献祭无辜幼子,而是埋头复刻一个新的阵法。东泽祭塔,灯火昏幽。不到而立之年的拓跋玦,已经因为常年的憔悴操劳,再不复往昔的清雅俊逸。
  而小顾菟难得几个月没被折磨,倒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如同一只撒欢的小兽,在拓跋玦身边跑来跑去的。
  法阵建成,晃动的烛火照亮了拓跋玦苍白的脸庞。
  他第一次伸出手,允许顾菟钻进他的怀里。轻抚怀中稚子,多年压抑的陌生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他喉头一涩,俯身抱紧怀里小小的生命。
  “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
  “……”
  那是十分陌生的触感,他这一生,第一回 好好看这孩子。怀里那双天真的、没有恨意的纯净眼眸,让他指尖不住颤抖。半晌,拓跋玦垂眸,自嘲又颓丧地笑了。
  他根本没有资格抱这孩子,他知道。
  更没资格做他的父亲。
  然而小小的孩子懵懂天真,只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小手露在外面,藕节的小臂全是伤痕。拓跋玦抚过凹凸不平的痕迹,眸中起了一丝薄雾。
  “阿菟,爹爹以后,不会再弄伤你了。”
  他捏着顾菟软乎乎的小脸,脸上难得显露出些许温柔:“父亲很快……就要前往另一重天地,以后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
  “阿菟,你还小,爹爹此刻告诉你的事情,你一定听不懂。”
  “爹爹只希望你长大后,有朝一日能够明白。”
  拓跋玦自嘲地勾起唇角,心里很清楚自己有多残忍。他伤害了眼前的孩子那么多年,如今又要抛下他。顾菟长大以后又凭什么要明白?
  不恨他入骨,已是对他宽容。
  可他还是想要告诉他一切。
  “阿菟,你可知道……在咱们所生的这片寰宇之外,还有另一重浩渺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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