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不断滴水,过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下半身全是泥。白天幻境里弄出来的血污也都沾在身上。
  他还是先去温泉,把自己弄干净了才是真的。
  慕广寒洗回来时已是五更天。
  楚丹樨不知是刚醒,还是根本没有睡,烛火下黑沉沉的眼神,是慕广寒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梦游一样靠近楚丹樨。
  温热的手摸到他额头,再次确定了楚丹樨没有受凉。刚刚放下心来,又犹如雷击。
  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
  后来的那段日子,是一段如梦似幻的时光,十分的不真实。
  长夜过去,永昼来临。山坡上的花开得绚烂。
  楚丹樨的腿还没有好,仍坐着轮椅,也仍不说话。
  但已经很会用眼神和动作表达情绪——
  他很容易就被慕广寒絮絮叨叨烦得皱眉不满,但总又是一哄就好。他没有过去那么高傲,大多时候眼神温和。
  他并不抗拒慕广寒的碰触。
  甚至有时候……会主动碰他。尤其慕广寒替他按摩时,楚丹樨那修长的手指会努力一点点,挑起慕广寒一点头发丝,在手中把玩。
  起先慕广寒没有觉察。
  而等他觉察抬起眼时,楚丹樨却又已经闭目睡了。
  太阳照着他那张俊朗、苍白、平静的脸庞,美好而不真实。
  慕广寒低下头。
  他真的从小就是记吃不记打,自顾自觉得有一点……暗戳戳的小雀跃。
  ……
  很快,夏祭过去。
  楚丹樨已在月华宫住满整整一年,身上的大部分伤口都已痊愈了,而随着精神的明显恢复,医者也颇有信心他以前的神智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唯有那条骨头全碎的腿,医者遗憾地摇了摇头。
  慕广寒的心沉下去。
  ……楚丹樨不能没有腿。
  他太知道楚丹樨了。
  眼下,是因为他并不完全是他,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才会在这一年被桎梏的时光里,能那般平静而淡然!
  一旦楚丹樨的全部神智彻底恢复原状——
  以他那样骄傲要强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可就在那个秋天,某一天慕广寒推着楚丹樨出去散完步,晚上楚丹樨就忽然发起高。
  医者说,是他那只废腿不能再留了,要锯掉。长老们也都被叫来了,大家都说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必须当断则断。
  “不行!”
  只有慕广寒紧护着楚丹樨,不许任何人碰。混乱与嘈杂中,他其实也手足无措,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只是无比清楚地知道,如果没了腿,等真正的楚丹樨回来,一定会痛苦万分。比死还难受。
  “阿寒……”
  漫长的僵持中,他听见怀里的人本该是昏睡的楚丹樨在叫他。
  “阿寒……”沉重灼热的呼吸声中,那声音很低,但十分清晰。
  慕广寒僵着身子,一点点低下头。
  其实这漫长的一年里,每当楚丹樨那双黑瞳平静地看着他时,他一直不能确定,楚丹樨究竟是不是认得他的。
  他总觉得,如果认得,楚丹樨应该不会轻易让他碰触。
  不会愿意听他那些傻话,不会用柔和的眼神看他,不会偷偷玩他的头发。
  可这一刻。
  他确实是在叫他名字。
  尽管烧得厉害,目光恍惚,还是艰难地凑近他的耳边。
  慕广寒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以为他是要说让他别让那群人碰他。
  可他听了半天,断断续续的沙哑声音里,他就只反复听到几个词。
  “阿寒,酸梨林……”
  “酸梨林。”
  “……”
  “那时,我是……想去的。”
  “……”
  慕广寒愣愣的,霎时红了眼眶。
  一时间喉头堵着,气也喘不上。
  酸梨林。
  那小小的约定,其实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们很小很小,他一直以为,那件事早就没人记得。
  可楚丹樨其实,是记得的。
  和他一样,记得丹桂小院里手牵手、两小无猜的时光,想起后来咫尺天涯,多少次的擦肩而过、若即若离、难以言说的苦涩过往。
  慕广寒是真的,从小就傻。
  再如何不可能的事情,心里都始终还是抱有一点点、明灭的希望。
  因为,总得有一点指望。
  有指望才有渺茫的希望,不是吗?
  而这一刻,终于,曾经的愿望不知不觉生根发芽了。原来他一直记得的人,其实也有一点点地记得他。
  他要哭了。楚丹樨滚烫的手环住他的腰,他顺势埋头在他滚烫灼人的肩窝。楚丹樨迷迷糊糊,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温柔得抚摸着他的背。
  那是慕广寒人生第一次觉得,他和某个人,是心意相通的。
  ……
  最后,他死活也没有让医者锯楚丹樨的腿。
  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十六年的人生,慕广寒不知进过食梦林多少次,不是去救那些许了大愿被反噬的人就是平定时空乱流。
  为自己许愿,却是从未有过。
  因为他一直相信,城主应当以身作则。只是倘若连他都因私欲在食梦林受了伤,从此威信何在,如何规劝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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