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若说之前他只是被剥夺了感情,如今温度都感觉不到了。天寒地冻,他一身单衣,鞋也没了,却不觉得冷。
  这真的还能算是活着吗?
  可是,若说没有活着……他却又能清楚感受到,此刻那块黑色的玉石片放在掌心,其中暗流涌动的丝丝力量。
  “王上,这一切,究竟是……”
  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一个答案。可顾苏枋却没能回答他。
  他看到,日光照在顾苏枋那张苍白透明的脸上,血水正从他的七窍出血来,他的脖子、手腕,白玉一般的皮肤突然迅速地开始皲裂、撕裂,道道新鲜的伤痕,血肉斑驳。
  “王上!!!”
  洛南栀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就这么看着顾苏枋在他眼前由内而外地四分五裂。在那样可怖的场景里,他似乎听到一丝微弱的声音,赶紧不顾血污,俯下身去。
  “阿菟。”他只听到顾苏枋轻声低语,“这就是,你当年……最后……承受的,是吗。”
  是吗。
  雪原静静,无人能再回答。
  良久,洛南栀伸出手,合上了南越王那双暗淡无光的漂亮浅色眼眸。
  万籁俱寂,冷风呼啸。
  洛南栀茫然地、像一座冰雕一般,孤零零在天地之间独自跪了一会儿。
  他虽记忆零散,但此刻多少算是记起来一些——天雍关下的大战,其实是顾苏枋大胜。北幽军疲敝不堪一击、很快溃败,天子带大军退守古姜城,国师姜郁时则带了少量轻兵直奔古祭塔。
  若是寻常将领,本该不管姜郁时,而全力追击天子大军才是。
  顾苏枋却全然不顾天子大军,挟精锐只顾去围国师的祭塔。
  那么,那些被南越王丢下的将士,如今怎么样了?
  是否安然退守?有无安全营寨?万一在群龙无首时遭天子军集结反攻……
  他得找到他们才行。
  洛南栀始终记得,当年他重伤坠入水底,有神灵救了他。那个人身上有朦胧的月光,他一直把对方当做月神。
  月神声音很温柔,让他替他去救某人。
  可惜他没能听清,月神究竟让他救谁。
  于是之后的日子,他只能尽自己微薄绵力。身边有谁,就努力护好谁。身在什么地方,就护好那里百姓。而今,南越军即便被天子军伏击,也应该还有人活着,他哪怕能找到一两个也是好的。
  想罢,洛南栀起身。
  身后茫茫雪原无数尸骨,在他身后化为点点萤火,缓缓升入空中。
  ……
  洛水江上。
  清早登船,一晃已过了晌午。
  午后吃完饭,慕广寒自顾自在船舱猫了一会儿,埋在燕王送的好几件西凉狐狸毛、兔毛大氅沉沉睡了一觉,醒来炊烟袅袅,楚丹樨正在外面煮茶。
  “咳……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了。”
  慕广寒是有些愧疚的。
  想来他之前离开西凉时,是真的完全没想起来要带这个人走!
  虽然他也知道这事不完全是他的错——他有时努力想,还是能依稀想起自己曾经跟这人有过一段,后来吃了忘情药才把人给忘了这件事的。
  但,即使有充分理由。
  人家毕竟作为侍卫,也在他身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待得够久了。作为前情人不记得人家也就罢了,作为侍卫也天天记不住,太不做人了吧自己这是?
  于是乎,他寻思着多少和这人搭搭话、套套近乎聊聊天,表达一下自己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人家,好歹努力试着做个人。
  然而很无奈的是,慕广寒自认为算是还挺擅长聊天,偏偏同这位楚侍卫完全聊不下去。
  毕竟,能聊什么?
  小时候一同在月华城的往事?他不记得了。
  后来的共同经历?他也不记得了。
  至于楚侍卫你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爱读什么书一类的问题,他自知问完就忘,总是重复问未免显得太不礼貌!
  哎,难。
  正尴尬着,就见烟波对面,开来一条大船。
  那个船实在是够大、够精美气派,远不似普通商船。桅杆高高立着、崭新的白帆上绘着龙腾云海,船头更是一只威武雄壮的大夏神兽。虽然并没有吹吹打打张灯结彩的大阵仗,还是一瞬让慕广寒间梦回当年。
  他南下洛州,邵霄凌开大船吹吹打打,来接亲的名场面。
  正想着,再定睛一看,对面难道不就是洛州的船么?而船头那个不似曾经高调,但依旧迎风招展的旗子,不也是“邵”字旗?
  “霄、霄凌吗?”
  船只渐近。
  船头,一名朱衣金甲、打扮一如既往富贵逼人的年轻英俊少年郎,斜着眼往下瞅了一眼。
  四目相对,那人的高傲脸瞬间变得傻气了起来:“啊啊啊,阿寒阿寒阿寒阿寒阿寒!”
  超大声。
  不是洛州少主邵霄凌又是谁?
  两船靠近,邵霄凌直接一蹬腿就从船头跳了下来,砰的一声差点没把慕广寒的船给掀翻,人倒是风一样扑将过来,一头扎进慕广寒怀里:“呜哇哇哇哇哇哇阿寒,呜哇哇哇哇哇哇阿寒,你终于回来了呜哇啊啊。”
  洛州少主·纨绔子弟·邵霄凌是当场擦鼻子又是抹眼泪的,再抬眼,一张俊脸已经通红凌乱、花得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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