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仅仅一日而已。
  月华城主病倒后,他指挥着随州精锐军,却在面对何常祺的进攻阵法时束手无策。破不了、打不过,只能被动挨打,一天就连失四座城池。
  仿佛一夕之间,变回曾经那个一无所有的小乞丐,只能在命运毒打下不断奔逃。
  西凉追兵紧跟其后。
  大雨之中,傅朱赢边退边战,不断挥舞手中利刃,血水融着雨水滑落。
  眼前的一切,真实又虚妄。
  尘封记忆里,也是月圆之夜。那时望舒的病远没有这般严重,脸上的伤痕也绝不像如今狰狞。但偶尔也会痛得脸色苍白,浑身发冷,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伸到他的手心。
  【有些疼……】
  【小东西,帮我暖一暖,好不好?】
  后来他和玄瑷做了朋友,他就再也没有求过他帮忙。
  时至今日。
  如今的这个人,好像已经不再会说疼,不再会露出一点脆弱。哪怕昨夜痛到几度昏死过去又痛醒了许多次,也咬着牙一声没吭。
  ……
  昨夜,那个侍卫一直守着他。
  他只上前几步,那侍卫的就是一狠戾狞颜色,一双眼睛泛红狠狠瞪过来:“滚,你敢再靠近一步试试看!”
  傅朱赢垂眸,凉薄笑了笑。
  但谁让月华城主偏偏叫了他的名字。“丹樨,你……先出去。”一句话,楚丹樨的眼中便是一片溺水一般的绝望。他离开后,傅朱赢轻轻碰触了慕广寒满是伤痕、裹着绷带的指尖。
  “让你过来,没让你……碰我。”
  傅朱赢垂眸点点头,听话地松开。
  可他刚刚松开,就看见慕广寒呼吸微弱,指尖微动,主动攀上他的指尖。傅朱赢眼神微明,继而只觉一阵微疼,才发现慕广寒的手指正不断擦过他虎口一道扔在发白的嫩伤。
  傅朱赢:“……”
  “燕子窝”的某个夜晚,西凉的白色海东青飞过来,腿上绑了一管信件。
  他截获了那信,偷拿回去,却不料那小信筒有特殊的开启方式,他用力拆开,结果手和信件一同被药水腐蚀。
  不过几天后发生的事,让他猜到了信的内容——当晚那封信,本应是西凉王的降书。
  若是他不曾拦截那只海东青,月华城主本在天降大雨的前夜,就该早早收了西凉的降。
  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遑论眼下的危机。
  是他,闯了大祸。
  心脏在懊悔之中砰砰跳,他却倔强得地咬牙俯下身子,满眼冷静:“可是,望舒。倘若我不是那般用心事事观察,又怎会知晓,原来你与西凉王之间……过从甚密、交往多时?”
  “甚至把所有人蒙在鼓里,互利互惠、交换人质。”
  “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望舒,月华城主,名医穆寒。”他扬起一抹笑,“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多告诉我一些,好不好?”
  那夜,满月猩红。
  慕广寒病痛之中,苍白的唇动了动。
  傅朱赢靠得很近,才听到他说的是——
  “你走。”
  “走,再也不要回来。”
  傅朱赢默然了片刻。随即微笑,摇了摇头,朱红的痣好像泪滴:“走不了,也不想走。”
  “我知晓你记恨我,也知道这么些年过去,我们两人都变了太多。但我此生已打定主意要会同你纠缠一辈子,绝不会放过你。”
  “望舒,往好处想,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慕广寒苍白的唇翕动,还想说什么。
  傅朱赢却伸出修长的手指:“很累了吧,多睡一会儿吧。”
  月色朦胧,慕广寒满是疤痕遍布的脸上,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随即渐渐涣散,脱力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的样子,安静而温柔,是记忆中的那个让人怀念的、最好的望舒。
  唯有此刻,傅朱赢才又伸出手去,将他垂落床边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手心里。垂眸,那触感又滑又凉、很柔很韧,他轻轻摸了一下又一下。
  ……
  小雨纷纷,逐渐转大。
  当傅朱赢从昨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时,已是数个时辰漫长的奔袭,马匹气喘吁吁,泥足深陷,追兵却还源源不断。
  渐渐,他也打得有些累了,能明显感到手臂酸软无力。
  偏偏追兵之中,跃然出现一匹白马。
  马上之人正是西凉何常祺,还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
  傅朱赢愣了愣,他的人生果然一直都很荒谬,像一个错漏百出的笑话——几年前,放弃了纯真美好,到头来南辕北辙。而如今兜了多年的圈子,磕磕绊绊好容易又回到那人身边,转眼又被逼入死局之中。
  眼下,唯有勉力一战,赌自己不会死。
  若是没死,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
  犹记当年,他被街上混混打得破破烂烂都是伤,那人彻夜不睡照顾他,心疼愤怒溢于言表。一个人去找一群人算账。
  傅朱赢手握利刺,等着敌人进攻。
  可却只见何常祺的目光滞了滞,皱眉看向他身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周遭西凉军倒是攻势正猛、气吞山河:“将军,前面就是淮水了!洛州败军已无路可逃,我们一鼓作气,将他们尽数打下!”
  何常祺:“等等,不太对,这地形……”
  【此人诡谲,最善佯装,莫要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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