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棺木两侧摆上一对纸人,金童玉女穿着绿衣红裙,嘴唇涂满鲜红的颜料,眼眶内一片空白。
去世老人的家人头戴白巾,跪坐棺木前的蒲团上仰头大笑,笑到身子发抖,笑到眼泪流出,内心沧桑悲凉却面怀笑容。子女磕头嬉笑十分不敬,画像上的老人嘴角下拉,苍凉无助。
楼望淡淡地看着这怪异的景象,没做过多的停留,目标明确地朝某一方向前进。
他们走进森林,耳畔依旧有着水流声,那或许是同一条河吧。
楼望没有闲情雅致的再去摘一片叶,他们一路上静默无言,最后找到一个山洞,没有丝毫停顿的走进去。
一样漆黑的山洞,一样平静的小潭,以及悬浮在潭上黑灰色的人形气雾和灰色光点。
悲喰......找到了
步许知道这些灰色光点是村子里的悲恨情感,不敢伸手去碰。
该说不愧是同出一脉的精怪吗?连品味和长相都如出一辙。
“你们来了。”悲喰道:“早在他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的存在了。是他叫你们来杀我的吧?这也对,如果是我,我也会如此。”
它的话和喜喰十分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你们说,是不是一个人一生只能哭一万次,所以有些人即便亲人离世,爱人分离,心被揉捏的粉碎,却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
“死去的人和成亲的人相爱过,可男子为了孝道,他不会娶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子,于是他娶了别的女人进门,而那个病入膏肓的女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吐血身亡。”
悲喰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所谓的爱只是一个谎言,他们之间的故事本就不应该有开始。”
“那个男子并不爱她,就和喜喰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不知他只知喜爱,便以为所有的情感都是喜爱。”
“可我不一样。”悲喰的声音突然变低,“我吸收了那个女子的悲痛以及她对那个背叛者全部的感情,那很复杂,我无法形容。但我知道里面一定有恨,因为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我尝到了。”
洞穴幽深,悲喰叙述的声音不大,却能在洞底回荡余音。它身上的暗灰色小光点四处飘荡,或在空中,或覆在水塘旁的石壁上,比起喜喰的白色光点,更像是蒙了一层薄纱,变得不起眼。
有人说,悲喰和喜喰会受诞生之地的影响,而造就性格上的不同。也有人说,喰更像是二者化身。
悲喰道:“喜喰一直以为我是因为他抢先一步吃了喜乐而恨他,其实也不全是,因为我是悲喰,我只懂悲和恨。我恨他,也恨这个世界,我讨厌所有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这让我感到疲惫。”
“我不想再当什么都不懂的喰了。”它道:“我想当人,有完整喜怒哀乐的人,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反抗,早点去魂渡河投胎,早点开启新的生活。”
悲喰的视线落到楼望的折扇上,它能感受到,那是一把锐利却又温暖的武器。
一个很矛盾的武器,和它主人一样。
“如你所愿。”
楼望抽出折扇,悲喰立刻飞到他面前,处在他伸手便能触碰的距离。
红艳的枫树林贴上了悲喰的头,金色的流光溢出。在最后一刻,悲没有退缩,一直平静地站立着,它觉得有股暖流在身体里四处游荡,慢慢将它的身体消融,不仅不痛,反倒有种置身于阳光之下的暖意,哪怕它不喜欢阳光,却不得不在此刻承认阳光的温暖。
如果下辈子它是人,是不是就可以站在阳光之下?是不是就可以拥有完整的情感?是不是就可以真正去爱或恨一个人?
楼望最后看了悲喰一眼,缓缓开口道:“它在魂渡河等你。”
悲喰的身子有过一瞬的僵硬。
楼望又道:“祝你们下辈子可以做一个普通又幸福的人。”
他说出了自己的祝愿,在悲喰散尽时,他听见悲喰的一声“谢谢”。
“滴嗒”
水珠掉落潭中,一切又重归黑暗,而那些灰扑扑的小光点在洞内根本起不到一点照明的作用。
它们是人悲恨的情感,不如喜乐那般明亮,却同样是人不可或缺的情感,有了喜乐悲恨,那才叫人。
等楼望和步许下山时,灵堂的黑棺也上路了。
有人抬着棺材低头走路,有人举起长杆,旗帜上的“奠”字巨大显眼,有人互相搀扶痛哭,用头上方巾散下的一部分擦拭泪水。
他们送走了敬重的长辈
生于山,葬于山
他们走着先辈开辟出来的路,一脚一步的踩上。山上哪里有河哪里猪草多,哪里的路不好走,都被父母一一传教给子女,他们用一生的经验去告诫自己的孩子,希望他们遵守,可以少走些弯路,希望子女也有条光明大道,希望未来即便他们去世,子女依旧幸福安康。
上山的人和下山的人相遇,上山的人见到生人虽有疑惑,但并未开口询问,只当是迷路的旅人,指了条出去的道路便埋头上山。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楼望听逝者子女的对话,脚步微顿。
“唉,爹走的太早,他还没见到雪呢,他一直心心念念盼着,可惜青州太暖,很难有雪啊。”
“是啊,三十年前荆州下雪是意外,早知道他走这么早,就应该带他去北边见见。”
世上没有后悔药,哪怕再怎么遗憾也无济于事。他们跟在棺木旁,回想起曾经的时光,泪水又不自觉的涌了出来,没注意到刚经过他们的两人中,其中一人脸上神奇有多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