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就比如说,将军府没有门槛儿,哪屋都没有。
  他记着阿捡眼睛看不清,怕阿捡被门槛绊倒,盖将军府时特意嘱咐全部不留门槛。
  若非要挑刺,大概是院子里那棵梧桐。这么暖的春天,这梧桐树上只挂着零星儿几片枯黄的叶子,不知是不是快死了。
  但岑浪很快就没工夫惦记梧桐了,这几日累得不行,脑子昏沉,刚爬上床榻,脑袋都没摆正,便不留神直接睡了过去。
  月色皎皎。
  隔扇门被一双莹白的手轻轻推开,月色也随之洒进内室之中。
  那双手的主人回过身,关上门,慢慢走到床榻边。
  岑浪看起来睡得很熟。
  沈醉坐在床沿儿,听了一会儿对方的呼吸声,伸出了手。
  手指距岑浪的眉心分寸之间停住师父多年行兵,警惕心强,未必不会惊醒。
  沈醉顿了顿,手指拢起,一抹妖异的红光渐渐在他指尖亮起,他伸指一递,那抹红光像一尾小蛇游进岑浪的眉心。
  这是让人睡熟的助眠法术。
  施法之后,沈醉抬手指点在自己额头,从灵台处封住自己的听觉。
  耳边山涧流水声停下,树叶沙沙声停下,蝉鸣停下万籁俱寂。
  他阖上眼皮,隔断视觉,手指终于触碰到床上的男人。
  最先触到的是头发。
  鸟惜羽毛。沈醉对这男人的头发也时常有一种说不出的痴迷。
  羽毛柔软易断,他不敢施力去碰那头长发,心里总觉得这样绸缎般的触感,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弄坏。
  可又忍不住细细品味这手感。
  发丝从他指缝间滑下去,沈醉脑中猝然窜起耳鸣。
  他做了个吞咽,手挪上去,从男人两侧的饱满颞骨往下抚,额头、眉骨、颧骨、鼻梁、颌骨、下巴、脖子。
  他自幼不能听,也无法看清,所以触觉最为敏锐,他记得师父脸上每一块骨头的形状。
  沈醉收回手,一动不动地坐了半炷香,大梦惊醒一般捂住脸,腾地起身,大步走出内室。
  助眠的法术容易失效,他不想师父看见他。
  他此刻太难看了。
  沈醉加快脚步向外走,走出宅院大门,忘记门下台阶,一脚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大颗血泪从眼角滑落,肆无忌惮地刮过脸颊,砸在地上软糯的草叶上。
  沈醉知道自己的脸变得何其可怖,又无法压下心间滔天情愫,额头绷出青紫色的经脉,跪在地上,用头重重地磕了一下土地,不动了。
  半晌,他抓在泥土中手指开始止不住颤起来。
  一千年了。
  他的心已经跟这个男人一起死了一千年。
  不知过了多久,轻飘飘的重量落在沈醉肩上,他侧头去看,看见了一片梧桐树枯叶。
  仰起头看向院中高高的枯树,擦了擦眼角淌出的血泪,就那样淌着血大笑起来。
  第十三章 你们就是妖怪!还怕什么妖怪
  岑浪是被香醒的。
  鉴于这是他有生之年……有两生之年,第二次被香醒,他立即捉起一缕头发凑到鼻下嗅了嗅,没嗅到什么香味。
  看来不是沈醉又偷偷帮他洗了澡。
  他从床榻上坐起来,环视一周。
  整间内室与他以前的睡房无甚区别,房中除了床只有一张桌和桌边的圆凳,一目了然,一件多余的摆设也没有。
  也不是沈醉往他屋子里放了香炉。
  不远处的私塾已经开始上早课了,孩子们拉着长调跟夫子一起念诗。
  大片阳光透过窗棂,在屋内映出摇曳的影,看形状,应当是花影。
  岑浪抻了个懒腰,喉咙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是好久没睡这么好的觉了。
  等等!
  花影?
  岑浪维持着高举手臂的姿势,猛地看向窗!
  窗户半敞,风夹杂着阳光拂在他脸上。
  窗外,高大的梧桐树上挂满一串串金色的小花,像女子头上的金步摇,摇得轻巧灵动。
  岑浪愣了好一阵儿,放下手臂,想起沈醉跟他说过的话:梧桐开金色的花,一眼望过去花团锦簇。
  这何止是花团锦簇,一条枝杈上全是盛放的梧桐花,一朵开得比一朵好,花比叶子还多。
  可这树昨晚还是半死不活的枯树啊。
  岑浪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推开房门。
  花香由淡转浓,他毫无防备地被浸到心脾,平生出酩酊大醉的恍惚,系衣带的手顿了顿,走出房到院中,仰头望向梧桐花。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岑浪回头,看见来人是沈醉,一把拽住对方,指了指梧桐树上的花:“这树一夜之间开花了!”
  这是他以前在塞外每年开春都心心念的梧桐花,一次也没有看到过的梧桐花。激动之余,瞥到沈醉仍在盯他,他看过去一眼:“看我干什么,看花看花!”
  “我只看你就好……”沈醉蓦地咳嗽起来。
  岑浪看向沈醉。
  之前光顾着看花,这才发现沈醉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皮肤下的经脉几乎要刺出来。
  “怎么突然这样了?昨天不还好好的……”他扶着沈醉,仰头看了看飘香的梧桐树,“你……没对这树做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沈醉摇摇头:“没有。”
  不对。
  不对啊。
  这反应不对,若是平常的沈醉,多半是要阴阳怪气的揶揄他一句:“我能做什么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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